當(dāng)顧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shí)候，重癥監(jiān)護(hù)病房，各種儀器插滿了她的身體，發(fā)出嘀嘀的聲音，她的心電圖和沈林的挨著，他的手還緊緊的拉住她的手，此刻他的一個腎臟在她的體能已經(jīng)存活了48小時(shí)，開始正常的工作。

“哥。”顧培掙扎著說出的第一個字就是哥，她叫了他二十年哥，他當(dāng)了她二十年哥，他們有著同樣罕見的RH陰性AB型血。

“哥哥！！”顧培開始有些焦急，身上的傷口一用力就會鉆心的疼痛，她卻顧不得了，沈林沒有醒過來，他不會有事吧？

“吵死了。培培，你能不能不那么吵啊？”沈林閉著眼睛，卻已經(jīng)掛著一絲狡黠的笑容，那笑容讓她安心，顧培傻乎乎的流著眼淚。

“傻瓜。”沈林的臉色不好，嘴唇慘白的，他一米八的大個子，魁梧結(jié)實(shí)的身體，總是滿面紅光，如果不是因?yàn)轭櫯啵粫@樣虛弱，畢竟48小時(shí)前才從他的體內(nèi)摘除了一側(cè)腎臟，身體虧損了元?dú)狻！芭嗯啵銊e哭，別哭，有哥呢，哥陪著你。”沈林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他總是這樣說，小時(shí)候壞小子欺負(fù)她的時(shí)候，沈林為她打架，總這樣說“有哥呢。”長大點(diǎn)了，后媽欺負(fù)顧培，每天打罵不休還得干沒完沒了的家務(wù)，沈林總是這樣對顧培說“有哥呢。”她上大學(xué)，因?yàn)閷W(xué)費(fèi)不夠，極有可能輟學(xué)，她想過放棄，他還是這樣說的“有哥呢。”

顧培一生都被霉運(yùn)糾纏著，年幼喪母，遇見惡毒的后媽和妹妹，高考失利，她唯一的幸運(yùn)，可能就是有了他，沈林哥哥。

“你們醒了？”主治醫(yī)師走到她們的面前，看看倆人都是淚眼婆娑的，他感嘆著“RH陰性AB型血十分罕見，大概也只有萬分之幾的概率，顧培的腎臟移植不能再等了，而與你匹配的腎源卻遲遲沒有，只有你哥哥符合給你移植腎臟的條件，簡直是奇跡啊，移植之后竟沒有任何排斥反應(yīng)，恭喜你們，手術(shù)非常順利。”

“你哥哥叫我們在手術(shù)前瞞著你，顧小姐，你有一個偉大的哥哥。”副醫(yī)師笑著對顧培眨了眨眼睛，說的沈林有些不好意思，尬尷的對顧培擠出一個微笑。

沈林肩頭的刺青格外顯眼，那是他上職專的時(shí)候紋上的，是兩朵并蒂文心蘭。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了，它們有些淡去了。

“顧培，從今往后，你是我的了，你的身體里有了我的印記。”沈林輕松的對顧培用侵略性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

記憶回到1994年，顧培只有六歲，她指著相冊里的照片問媽媽，“這個是沈林哥哥？”照片里是一個黑黢黢的小男孩和一個雪白的小女嬰，倆人手拉著手躺在顧培家的炕上。

“是啊，那是你沈林哥哥，你們是兄妹，知道嗎？”媽媽拍著顧培，哄著她。

其實(shí)他們倆的緣分甚至可以追溯道顧培還在媽媽腹中的時(shí)候，那個時(shí)候沈林很小，他喜歡顧培媽肚子里的娃娃，沒有原因，只是莫名的喜歡。

“林林，告訴阿姨，阿姨肚子了的是弟弟還是妹妹啊？”大人們總是喜歡迷信的問著孩子，他們以為孩子的眼睛是清澈有神明的，可以未卜先知。

沈林才一歲半，只會咿咿呀呀的蹦出點(diǎn)零話“妹妹。”他呆頭呆腦，大人都一笑置之，他觸摸顧培媽的肚皮，那大概是沈林和顧培的第一次接觸，隔著媽媽的肌膚，她們感應(yīng)著彼此的存在和溫度。

1994年是一個災(zāi)難性的年份，沈林的爸爸失蹤了，毫無征兆，就在1994年春節(jié)前夕，一場大雪之后，他爸爸喝醉了酒和沈林媽大吵一架之后，就再沒有回來，沒有人知道沈林爸是為什么離開，也沒有知道沈林爸是否還活著。

沈林歪在胡同口，一日復(fù)一日的等啊等啊，一直到了大年三十過了，他爸還是沒有回來。顧培那個時(shí)候只有六歲“哥哥。”顧培傻笑著，從口袋里抽出帶著毛線手套的小手，輕輕地給沈林擦著眼淚“哥哥，不哭。”她的眼睛像是一汪水，能夠讓沈林稍稍安靜下來。

“叔叔會回來的。”顧培堅(jiān)決的說“他也許只是迷路了，有的時(shí)候大人也會迷路。不是嗎？”這是沈林沒有想到的，他又添了一份信心，他相信爸爸會回來的。

但是災(zāi)難并沒有止步于此，沈林過了一個沒有爸爸陪伴的春節(jié)，顧培卻在大年初十的那天，永遠(yuǎn)的失去了媽媽。

一早從睡夢中醒過來，顧培沒有看到媽媽，連爸爸也不見了，她本能的嚎啕大哭起來，她以為爸爸媽媽也像沈林爸爸一樣，撇下她離去了，沈林打豆?jié){經(jīng)過培培家時(shí)，聽到了培培的哭聲，“怎么了？怎么了？有哥在，別怕。”沈林，進(jìn)了屋像個小大人似的，搓熱了自己的手，摟住還坐在被窩里的顧培。

顧建國是在十點(diǎn)半回的家，驚動了整條胡同的人，一輛黃色大發(fā)拉著已經(jīng)癱軟無力的顧建國回的家，他的腿邁不開步伐，手里抱著的是顧培媽媽最心愛的白色皮鞋，但是只有一只，濕噠噠的，像是浸在水里了。

張莜芬?guī)е櫯嗪蜕蛄肿呓櫧▏邦櫯喟郑┳幽兀可┳诱]跟你一起回來呢？”

顧建國只是埋著頭，手里死死抓著那只皮鞋，張莜芬不甘心，但是聲音已經(jīng)在顫抖了，門外的街坊四鄰，竊竊私語，有的唉聲嘆氣，有的也抽泣著，顧培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爸爸，媽媽什么時(shí)候回來啊？”

“你媽不會回來了。培培。”顧建國抬起頭，一瞬間嚇壞了顧培，紅腫的眼眸子，是大哭過的痕跡，“你媽死了。”

“什么是死？”顧培不懂，但是她突然覺得很傷心，“爸爸，我要媽媽，我要媽媽。”顧培撒潑的哭著，顧建國把臉埋在顧培小小的肩膀上，也是掩面痛哭。

街坊四鄰沒有不落淚的，張莜芬也傻了，沈林揉著顧培的頭“別怕，別怕，有哥哥在。”

顧培媽媽跳了河，寒冬正月的，河面大多是結(jié)了冰的，顧培媽鑿開了冰面，自己鉆了進(jìn)去，只在冰窟窿邊上留下了一只皮鞋，和一封信，但是那封信顧建國已經(jīng)毀掉了，沒有人知道信里的內(nèi)容，沒有知道是什么讓顧培媽年紀(jì)輕輕非要尋了短見。

一直到了開春，顧培媽媽的尸身都沒有找到，海河綿延一直能匯聚到大海里，冬季里，河面全是冰，根本找不到，到了三四月份雖然冰滑了，可是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又該去哪打撈呢？所以顧建國只有在骨灰盒里裝了顧培媽的皮鞋，然后草草下了葬。

就這樣，1994年的初春以前，沈林和顧培，都成了不幸的孩子，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這樣的不幸并沒有讓她們失去快樂，她們一個七歲半一個六歲，還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思念。

張莜芬要去上班，顧建國也要工作，所以這兩個孩子只有互相照顧，他們手拉著手去上學(xué)放學(xué)，就像親兄妹一個樣子。

“顧培，我會一生一世的陪著你。不會離開你。”沈林拍著胸脯對小顧培這樣說著。

“我也會一生一世跟著哥哥。”顧培含著眼淚這樣說著，她總是在等不到爸爸下班的時(shí)候哭泣，坐在胡同口哭泣，沈林每每都會這樣說，他知道顧培太需要有個人陪著了，因?yàn)樗约阂苍诎职蛛x家之后變得患得患失，他們總擔(dān)心剩下的親人再忽然離開自己，那么自己就真的要成為孤兒了。

不僅僅是顧培和沈林兩個孩子要好，就連這兩家的大人也關(guān)系不一般，顧建國時(shí)常幫張莜芬修理自行車和家里的燈泡之類的，換煤氣和買大米這樣的活顧建國也一人扛了起來。張莜芬呢，每次做了面條，餅子或者包了餃子，總是給顧家送去一份，這樣一來一往，這個不大的小胡同里，立刻傳出了謠言。

“真是不要臉，顧培媽和沈林爸一定是受不了他倆的奸情，才一個跳河一個失蹤的。”“就是，這會好了，他倆還不就一起搭伙過日子了？”“誒，你們說顧培和沈林是不是親兄妹啊？”“我瞅著難說啊，那倆孩子自小就要好的不行，倆人就跟親兄妹一樣，這就是骨血。”

“顧培。”有個叫毛蛋的壞小子，他跟沈林一樣大，可是嘴最欠“沈林是你親哥哥？是你爸的兒子？”

“你胡說什么呢？”顧培倔犟的推開毛蛋，幾個壞小子又圍了過來，跳著腳拍著手“哦哦哦，沈林是顧培的親哥哥，他們家搞破鞋。”

顧培只好抱著頭蹲在地上哭，臭小子們看這個樣子更起勁了，有的還上來推了顧培，她摔在地上，擦破了褲子“你們干什么呢？打死你們。”

沈林揮著一個磚頭，就沖了過來，他打掉過毛蛋的門牙，這門口的孩子都不敢惹沈林，一哄而散。

“別哭。”沈林看著顧培一副受氣的樣子有點(diǎn)生氣。

“不要你管。”那是顧培第一次推開了沈林，也是沈林第一次注視著她的背影，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顧培怎么忽然那么生氣。

“爸爸。沈林是不是你的兒子？？？”顧培摘下書包第一句就是問顧建國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