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年的實習期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順利。

劉沃聯系了一家建筑設計公司，第一個月跟著跑現場測量，風餐露宿倒搭車補，人也被打磨的眼神無光消瘦了兩圈。小東工作環境稍微好一點，坐在靠墻工位加工草圖傳給組長審核。郁悶的是實習期第二個月第一周，他前天熬夜趕稿，加上搬家等瑣碎的事，無理由的被辭退了。小東臨走前抱著箱子，回頭冷漠的對著組長笑了笑。走出公司大門直接去了石哥酒吧跟架子鼓玩了一個小時，鼓槌砸落的聲音撞得所有人耳膜疼。

阿賢和陳北需要多留一年補學時。老師讓他們畢業程序設計提前準備。陳北對畢業實習這事無所謂。他爸本就打算把他拎到國外過過水，前提他得順利拿到畢業證。跟著阿賢一起上課，弄畢業論文和設計。每天準時把吃喝端到桌邊，偶爾幫他查個資料日子過的也快。反正寢室只剩他們兩個，對面那兩個兄弟跟著女朋友搬到外面一起考研。

一轉眼到了學校拍畢業照的日子。阿賢和陳北看著樓下拍畢業照的同學，心思早就飛出窗外。課間休息，陳北雙腿搭在窗臺上，手機聊天信息里點開一張大圖，神秘的戳戳發呆的阿賢，“看個好東西！”

“什么…”阿賢說到一半的話又咽了回去。

視頻里，一堆人吵吵聽不太清楚。大家穿著統一的畢業禮服，小東靠著劉沃肩膀跟音樂社的朋友們一起合影留念。他們開心的笑著，互相說著祝福前程似錦的話。拍攝者被叫走，匆匆收起手機。

陳北伸手在阿賢的眼前晃了晃，“朋友拍畢業照，順手拍了一段發到校內表白墻。下面一堆小姑娘嗷嗷叫喚！音樂詩/人畢業真是他們學校一大損失。跟你說個事。”

“……”阿賢心里確實有落差，但他不后悔用兩年時間看另一番荒漠視野，“什么事？你爸給你找到工作了？”

陳北咬著嘴唇盯著手機，不敢看阿賢的臉，支支吾吾說：“讓我先去語言學校過度一下。但是我沒想好去哪。你有想法給個提示？”

“我這犟脾氣越壓越反彈，搞不好還會傷及無辜。”阿賢解鎖手機打給謝飛一直占線，“飛哥主意多。晚上去他那里吃飯，明天……柔道館泡一天。無處可去的孤雁，只有練出一身健碩肌肉才是最好的獎賞。你……”阿賢踹了踹陳北的鞋后跟，“就你那一身皮包骨扔到國外，肯定是第一個被鎖定的獵物。明天飛哥練你，別哼哼唧唧丟人。拿出你跟人喝醉騎自行車撞樹的本事。第二天帶著傷爬起來跑一千米回來攤著，做到那種程度我才服你。”

陳北伸腿要踹阿賢的小腿骨，被阿賢先掐住后脖子拎到墻角，雙手反抗不得力又被摁在墻上動彈不得。這一套動作下來陳北懵了。不是阿賢鬧起來真動手，他是真有點不認識眼前的朋友。還是那個熟悉又喜歡事事逞強的阿賢，目光中隱匿著鷹眼的敏銳。只要被他注視過的人都有一種無處遁形的感覺。但，他心里好像多了點什么……

“你別瞧不起人啊！我要是有你那身手，我們家陳老板肯定常駐病房。他一生氣就愛動手，我真學會他可就遭殃了。晚上，還上回沒吃成的燒烤？”陳北裝慫，緩緩屈膝挪出阿賢的視線覆蓋區。

阿賢重新打給飛哥，上課鈴又響起來，他趕緊掛斷發了一段信息說要過去。飛哥回復一個ok的手勢。

……

劉沃和小東跟自己班拍完畢業照，就跑來找音樂社那幾個人湊一起合影。四年時光畫上圓滿的句號。大家互相說著這一年自己的變化。劉沃瘦了也黑了。去現場測量的第二個月，就被小東摁在橋洞下面罵了個醍醐灌頂。其實他可以不用這么遭罪，跟幾個學長學弟開了一家設計工作室。平時接個小單子賺零花錢，還能互相切磋技術。大家在一起工作也挺開心的。只是家那邊想讓他背靠正經公司不用自己擔風險。小東從頭聽到尾，氣的不知道說他是聰明還是糊涂，那些人就是把他當小工使喚，與其浪費時間還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

最后還是小東替他把工作辭了。跟著哥幾個踏實的經營工作室，接兩筆咖啡店設計裝修的單子開心了半個月。臨近畢業，劉沃感覺心里有股火苗一直在往外竄。跟小東去店里玩，石老板調的酒都沒有小東他們樂隊的演奏有吸引力。壓在心底的欲望不知不覺膨脹，開出一朵等候的向陽花。每晚輾轉反側，劉沃都在問自己真的能承受么？

畢業這天拍照結束，劉沃和小東還了禮服。帶著跟這里最后的記憶，小東和劉沃坐公交站長椅等車。

“去哪？回家？”小東問。

“不回。班里吃自助，得抓緊時間趕過去。”劉沃鼓動著腮幫子灌了一大口水。

小東揉揉發酸的眼睛，“你們關系還真好。我們班昨天晚上就去唱歌，熬了一宿，石老板叫我今天架子鼓打麻利點。有好幾波搞聯誼的學生出來玩。你那邊結束的早，就過來找我玩吧！反正我回去也得明早五點。”

劉沃跟他擊掌約定，“沒問題！”

17路公交緩緩進站，劉沃擦掉鬢角的汗，起身上了公交車跟小東揮手再見。

……

公交站對面，陳北跟家里司機回著短信，阿賢緩緩放下手機看向對面。

“咱們坐17路？零錢我這有。怎么你飛哥又叫咱們去別的地方？他朋友新開燒烤店，讓咱們去趟第一批試吃員？要是不好吃，我能直說么？”陳北還是學不會怎么委婉的表達不喜歡。“我說…你是不是連連看又輸了。怎么……”

陳北以阿賢多年好友的身份看他這個人。除了休學戍邊這件事很瘋，就屬他兩年練就人群鎖定一人的本事，跟電影大片似的讓人拍手叫絕。劉沃跟小東并排坐著聊天等車，看得出他們很疲憊。直到劉沃上車，阿賢好像才緩過神來，意識到他們剛錯過一輛車。

“……”阿賢對陳北抱歉的笑笑。

“你沒救了。”陳北一邊搖頭一邊身手攔了輛出租車，“我就應該提前約一輛車。”

夜幕下的狂歡，每個人的心情都是不一樣的。飛哥忙前忙后熱情的招呼客人，阿賢和陳北端著盤子到后院動手燒烤。月光下，阿賢看著架子上滋滋啦啦冒著油的肉串，回憶著劉沃跟小東對話時的唇語，只留下了去吃自助的信息。時光不復，終究一個畢業季，摘走了心上最后一捻春草。

吃自助的劉沃，在互相舉杯慶賀下品到了念夢無聲的空落。一杯接一杯灌下肚，心中那顆含苞待放的向陽花，沖破最后一道防守，捶著他心口不斷的問，“甘心如此，余生悔恨？”周圍的笑聲討論聲在耳邊嗡鳴，劉沃跌跌撞撞站起來。有人扶了他一下，被他一把甩開。一步兩步推開門，站在門外深吸一口氣，摸出手機打給學長，“哥，我宣布，我要離開工作室！以后你就是唯一的老板啦！我說的是真的！工資結算打到卡上就行！”他傻呵呵的笑著沒給對方說話的機會就掛斷了。

只是兩罐果酒的神經催化，劉沃脫離自控邁出了勇敢的第一步。他破天荒的坐出租車回家，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付錢下車，氣喘吁吁的跑到家門口，舉手敲門的瞬間似乎酒醒了。理智恢復一半，在腦中叫囂著‘你敢嗎？’

“媽，我回來了。”劉沃用鑰匙開了門，跟走出來迎接的媽媽擁抱一下。

“給你煮了水果茶，過來喝！”媽媽拍拍他的后背，叫他到飯桌邊坐。

爸爸拿著報紙走過來。小東替劉沃辭職，爸爸聽媽媽說了一遍經過和理由，沒有當著劉沃的面評論這件事對錯。他只想知道兒子究竟想要什么。看今天他的表現，應該是憋不住了。

“爸，我…想搬到小東那去住。一邊送外賣一邊學聲樂，我想唱歌當歌手。”劉沃咬著嘴唇，心情忐忑抬頭看向爸爸。

若強說這是他的人生，不跟爸媽告知好像也無可厚非。若忽視父母這一關的允許，又有點不太尊重家中每一位成員。站在劉沃的角度來說，用畢業后的時間去證明一個渺小，準確的說是一個觸不可及的夢。在中年人的眼里，這樣的行為是荒誕且浪費時間的。

爸爸沒說什么，背著雙手返回房間關上了門。劉沃眼圈一下子紅了。媽媽期初以為兒子是在開玩笑，看這父子倆的反應才明白這一天終究是來了。那個從小像野草一樣自然生長的兒子，終于篤定了一個方向，有了想要抓住的東西。

劉沃知道爸爸看重的是什么，他沒法保證一個結果或者照爸媽期盼的那樣，過完接下來平淡的人生。那……

房門打開，爸爸舉著一張銀行卡走到兒子面前，紅著臉說：“別虧待自己，我攢到現在的零花錢也不多……”

‘其實我們等待的不是鼓勵，而是并肩站在一起的人。’劉沃翻開日記本寫下了這樣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