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鐵頭的尸體就躺在離敖欽號不遠處的碼頭上，現場沒有搏斗的痕跡，也沒有鮮血噴濺的慘狀，一支飛刀從左側插入他的咽喉，死亡來得很突然，也很倉促。

浩空漣查驗過尸體后，道：“死者的臉色發青，面部痙攣，嘴角滲出許多白沫，很明顯，飛刀上抹了劇毒。是殺人滅口。”

杜云軒道：“剛要把他們押送回去審問，胡鐵頭就中了暗箭。殺手似乎是個忍術高手，我們連影子也沒捉住。”

“胡鐵頭原管的是廣東到薩摩航線的藥材貨運，卻時常捎帶硝黃、生絲等朝廷違禁貨物私自買賣不報。發現賬面上的疏漏是在今年二月份，實際上肯定還要更早。一直以來是誰在為他銷貨？手里的貨往往很快就能找到買家，風險較低且又利益可觀，因此胡鐵頭干得不亦樂乎。長期需要大量的硝黃、生絲，又有足夠的白銀支付貨款，又在薩摩有著強大買辦勢力的，我想……”鴻翎頓了頓，抬眼看著杜云軒：“只有細川家的人吧。”

杜云軒點頭道：“胡鐵頭的手下已經承認細川家確曾幫他們銷貨，卻拿不出證據來。胡鐵頭定是知道得太多才遭致殺身之禍。可惜現在重要的人證已死，我們空口無憑，也不好拿細川家怎么樣。”

鴻翎忿忿然：“海幫里屯貨私下買賣的恐怕還不只胡鐵頭一個。難道就由著他們吃里爬外不成？這些年還不是我們海幫的貨養肥了海之素商團。自從父親去世后，他們就越發不把我放在眼里！沒有證據，現在就開始收集，我就不信他們會一點狐貍尾巴都不露。”

杜云軒道：“船王請放心，我會派人暗中調查的。此事還是不要打草驚蛇的好，畢竟，細川家與薩摩權貴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撕破了臉對我們在薩摩的買賣會有不小的影響。”

鴻翎心里嘀咕著：天下的良港那么多，又不一定非得死守薩摩。我要在鯤鵬海幫樹立威信，第一個就要拿細川三郎開刀！但她還是聽取了娘的教誨，不再當面反駁杜云軒，裝作心平氣和地點頭道：“杜先生所言極是，這件事就交給您辦吧。”

等杜云軒不在場時，鴻翎私下里向浩空漣借人：“浩空船長，明天能否借我個可靠的人當保鏢？”

浩空漣略帶譏諷地微笑道：“船王向我借人？難道杜先生沒派人保護你？”

鴻翎不悅道：“我不要那么多帶著武器的人跟著，我只是想去海之素的店鋪逛逛。”

浩空漣會意，想來想去，挑了個熟悉薩摩且又是海神鳥宿主的船員名叫邢天者當鴻翎的跟班。

海之素商團名下的產業有絲綢店十家、錢莊五家、當鋪三家、香料鋪子兩家以及染坊、織造工坊等若干，遍布薩摩各地，連京都皆有分號。聞得近日細川三郎沒有出海，而是告假留在自家里休養。于是，鴻翎和邢天一大早就溜了出去，在細川家宅第附近的街市轉悠了一整天，沒有見到細川三郎出來，倒是意外地看見那天送火槍作為賀禮的佛郎機商人杰尼斯出入細川府邸，令鴻翎心生狐疑。及至掌燈時分，邢天拎著滿手鴻翎“順便”采買的薩摩特產愁眉苦臉地催她回去：“我的爺，快回去吧，大家要擔心的。”

見天色不早，鴻翎只好悻悻然返回，不想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一隊奇怪的人馬從細川府門前經過。最前頭騎在馬上的三個人，一個是一身戎裝、看上去兇神惡煞的薩摩將士；一個是陰陽師打扮、面無表情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正是細川三郎！他身穿鎧甲，手里握著一把倭刀。他們身后跟著十名手持白紙燈籠、高帽白袍、戴著鬼面具的巫師，再后面是幾名倭兵押送著兩輛披著寫有符咒布條的大車，車窗緊閉，不知車內裝著什么。隊伍的最后是幾十名倭兵扛著土炮、大刀等武器。巫師們口內喃喃地念著聽不懂的咒語，伴著車輪滾滾、腳步沉沉，又似有微弱的泣聲從車內幽幽傳出，昏慘慘的燈影照得一行人猶如百鬼夜行。

路邊的人見了這支隊伍紛紛敬畏地退避。鴻翎好奇地拉著一位當地人問：“請問，這些人是做什么的？這是要到哪兒去？”

那位路人壓低了聲音告訴她：“這是島津藩主派人去鬼島殺炎鬼王呢。”

鴻翎更加疑惑：“鬼島？炎鬼王？”

路人解釋道：“幾年前，在鹿兒島南邊不遠的鬼島上發現有豐富的硝石、硫磺礦，島津藩主需要這些礦物用于制造厲害的火器。可是守護這座島的千年炎鬼王兇惡異常，被派去采礦的人都一去不復返。”

鴻翎手指著大車問道：“那兩輛大車里裝的是什么？”

路人露出驚恐的神色，在邢天的逼問之下才不情愿地答道：“是活人祭品。”

“活人祭品？”鴻翎和邢天都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還有這等野蠻的事。

路人搖頭嘆道：“唉，藩主從京都請來的一位有名陰陽師說，美少女的鮮血可以誘引炎鬼王出來，于是藩主就四處收羅美麗的少女作為活祭品。好人家的女兒當然不會去白白送死，被選中的都是從人販子那兒買來的女孩子。”

聽到這里，鴻翎匆匆拉著邢天就走：“快，我們跟去看看！”

果然，隊伍行至南郊碼頭時方停了下來，一艘四百料雙桅帆船早已停靠在岸邊等候，那是海之素商團旗下的風丸號。車轍轱轆聲嘎然而止，倭兵們打開車門上的鎖，從兩輛大車內陸續走出四十九名白衣少女，最小的只有十歲。她們似乎中了巫師的催眠咒，個個目光呆滯，恍若夢游。

邢天手里的東西落了一地，指著其中一位少女顫聲說道：“那是……鈴鶯！”他一臉的驚駭很快轉變為悲憤，如果不是鴻翎及時拉住他，他就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救人。

鴻翎也看到了她最不愿看到的人，一陣揪心，同時她也詫異于邢天的激烈反應，問道：“你也認得她？”

邢天忽然結巴起來：“我……聽、聽過她唱、唱的小曲。”

邢天緊張、害羞的時候就容易結巴。鴻翎又探道：“難道……你喜歡她？”

邢天更加分寸大亂，辯解道：“沒、沒有……”

即使夜色中看不到邢天滿面通紅的樣子，鴻翎也能感覺到他紊亂的心跳和呼吸，心下即刻明白了幾分，笑道：“呵，那我們今晚一定要把鈴鶯救出來。”

說得容易，如何救？是個問題。就這樣單槍匹馬的闖出去肯定不行，對方人多勢眾又有武器，最要緊的是，他們若是不幸被細川三郎逮住了、認了出來就太不妙了；回去通知浩空漣或古道子搬救兵更不妥，畢竟這是島津藩主在他的領地里做的一場祭祀，他們鯤鵬海幫公然搶人而與島津家樹敵實在是下下策。

眼瞅著那些人都登上了船，風丸號即將起航。鴻翎對邢天說道：“邢天，你可以飛的，對吧？帶上我跟著那艘船到鬼島上去。”她不僅要救鈴鶯，更要看看細川三郎參和這場祭祀究竟有什么目的？

邢天閉目凝神，兩臂像仙鶴一樣舒展開，羽化為一雙銀灰色的翅膀，兩臂一振，翼下生風，馱著鴻翎直飛入云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