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翎拼命地奔跑,怕一旦被展翼追上,自己再也沒有勇氣掙脫他的懷抱;怕拋不下這纏mian的情網,自己再也變不回擔負海幫命運的船王。直至再也跑不動了,她才停下來,扶著路邊一棵柳樹氣喘吁吁,心越發跳得狂亂,久久難以平靜。
忽有一陣旋風,從身邊刮過,一輛黑蓬馬車停在她的面前。
浩空漣款款拉開車簾,瞧著鴻翎衣裙拖泥帶水的窘樣,故作詫異道:“呀,莫非你不慎落入銀河之中了?怎么面帶*?是遇見了織女,還是遇見了牛郎?”
這話引得車內傳來一聲竊笑,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周武也忍俊不禁。
鴻翎羞得無地自容,推開浩空漣,鉆進車內,面紅耳赤地對著展霞囔道:“小霞姐姐,你快拿針線把這討厭鬼的嘴縫起來!”
見鴻翎被浩空漣激怒的樣子一團孩子氣,羞惱中透著嬌蠻,煞是可愛,展霞撲哧一聲,也笑了。這些日子來,她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出聲來,明朗的笑容,輕柔的笑聲,令這昏暗沉悶的車廂一瞬間活色生香。鴻翎看著這笑容,一時竟忘了方才所遭的奚落,心內頗受觸動:為何這小霞姐姐笑起來,感覺竟與展翼極為相似?
浩空漣遞了套干凈衣服給鴻翎,正色道:“鴻羽,快把濕衣服換下來吧,小心著涼。”
“我……等回游龍會再換也不遲。”
“我們不回游龍會了。”
“咦?”鴻翎吃了一驚。
“金館主讓周武通知我們,游龍會已被東廠的人盯上了,不宜久留。我們必須連夜離開泉州城,與杜先生在杭州會合。”
“杭州?”鴻翎聽到這個地名時,倍感親切,那畢竟是她生長了十年的故鄉啊。
“此次琉球貢使團已獲準,一部分人上京,一部分人則先到杭州貿易。那里自古是魚米之鄉,絲綢錦繡之地,我們的主要買賣都在于此。”說著,浩空漣從衣襟里掏出一封用紅蠟密封的信札,“并且,金館主有東西托我交予船王,說是有個重要人物在杭州,你帶著這封信件便能與他接洽。”
鴻翎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還有一封信。她讀過信上的內容,神情凝重地對浩空漣說道:“戚繼光將軍想見我。且說是單刀赴會。”
浩空漣愣了一下,忽又淺笑道:“這可是件趣事。一個戰功赫赫的抗倭英雄要見朝廷通緝的船王?恐怕是陷阱,也恐怕他身后另有其人,懷有某種目的而來。你敢去赴會嗎?”
鴻翎沉思片刻,淡然一笑:“我不去赴會,又怎能知道是陰謀,還是機會呢?令倭寇聞風喪膽的戚大將軍,此生不見,豈不遺憾?”
呼啦啦,車簾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寒風吹得亂顫,車內的眾人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頓覺一股寒氣侵襲周身,鴻翎雙手抱著胳膊,驚異道:“奇怪?怎么忽然冷起來了?”
又聽駕車的周武喊道:“怪了,這天氣竟然飄雪?!”
“追兵來了!”浩空漣立即警覺起來,命周武快馬加鞭,往遠離海岸的山路飛馳。
同時,周武也察覺到身后總有一縷似有似無的飛影緊追著馬車不放,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跟得上步煙馬的步伐?
“什么追兵?是朝廷派來的嗎?”鴻翎好奇地把頭探出窗外,見天空果真飄下羽毛一般的雪片,轉眼一片雪羽隨風吹在她的臉上,冰涼的刺痛,那雪片竟利如刀刃,在皮膚上劃出一道血痕。
“危險!”浩空漣眼疾手快地把鴻翎拉進車內,在她耳畔低語,“追兵是神鳥族的宿主。”
周武余光瞥見有個白色的身體飄落在車篷上,輕盈地幾乎察覺不到重量,他想拔出背后的螭吻劍斬向那個身影,卻驚覺他的劍竟被封凍在鞘內,如何也拔不出來。他忽然感到頭皮一涼,忙機敏地躲閃,不見刀光劍影,只聽得一股寒氣颼颼而過,左邊的一只步煙馬毫無征兆地馬頭落地,馬蹄還在奔馳,百米之后才踉蹌倒地,拖了一路血痕。周武見狀,驚駭莫名。另一匹馬也受了驚,四蹄狂亂地蹬跳,嘶叫聲哀戚無比。
“快趴下!”浩空漣強按下鴻翎的頭,用水手刀擋開從車蓬刺下來的利劍。刀與劍抵刃的一瞬,他的右手立即結了一層霜凍。
鴻翎透過被利刃劃開的車蓬,看到車頂上站著一名白衣男子。夜太黑,看不清那男子的模樣,只看見他右眼上罩著一塊黑色的眼罩,另一只眼睛映射著手中利劍的寒光,身后收攏著一雙銀如月華的白色羽翼。
浩空漣冷笑道:“李雯龍,你還真是命大啊。”
李雯龍冷面不語,卻朝著展霞伸出手來。
展霞看著這個翩然降臨的奇異男子,不敢相信他就是在敖順號上被自己救活的那個人。此時的他,如千年不化的冰山,感覺不到一絲情感,冷峻中又有一種莫名的凄涼。他向她伸出手,是在讓她跟他走嗎?記得他曾經說過,他是弟弟展翼的同伴。是真的嗎?她又看了一眼浩空漣,他的臉上仍掛著笑意,卻給人一種風暴欲來之前的壓迫感。究竟這兩個男子,哪一個更值得她信任?她猶豫不決,卻始終沒有把手伸向李雯龍。
怎么?她不愿意?她不信任他,還是她寧可和海寇待在一起?李雯龍眼中閃過一絲不解,正欲開口說話,浩空漣的青龍爪已穿透車蓬,向他猛擊而來。
李雯龍及時騰空而起,避開那聚集著雷電的青龍利爪。浩空漣順勢也攀上車頂,任意伸展著青龍臂,時而如青蛇狂舞,釋放著夏夜里妖異無常的閃電,致使空中盤旋的雪鷗無法輕易接近馬車。靠近,便是死。
趁兩個宿主惡戰間隙,秦玉蓮用咒術令受驚的馬匹鎮定下來,周武則解開死馬身上的韁繩,重新策馬奔馳。
李雯龍一面飛避,一面與浩空漣的青龍臂對戰數十回合,感到體力越來越虛弱,羽翼也在漸漸褪去。原來,不知不覺間,馬車已向著內陸的山道駛去,遠離海岸,神鳥族宿主的飛翔能力就會逐漸喪失。不得已,李雯龍放棄了進攻,而是遠遠地跟隨,直到再也飛不動為止。他疲憊地靠在一棵樹的枝椏上,望著黑蓬馬車在蜿蜒的山道上消失。
那條山道途徑江西,延伸通往江南的方向,江南,他大致可以猜到他們的目的地是哪里。
鴻翎回頭望望已被遠遠拋在后面的追兵,不安地問道:“李雯龍?是那個水師將士嗎?就他一個人?”
“是呀,我想他的傷勢還沒有痊愈,這回只為刺探,也許,還為了報私人恩仇。”浩空漣說到這里,意味深長地看了展霞一眼。
“私人恩仇?”鴻翎疑惑不解。
“也許,是為我弄瞎他一只眼睛而懷恨在心吧。”浩空漣注意到,他說這話的時候,展霞的臉色一變。
鴻翎年紀雖輕,心思卻細密得很,怎會看不出些端倪?她分明看到那李雯龍向小霞伸出了手,難不成此人單槍匹馬地追來,并非只是要取船王的性命?而一向孤傲的浩空船長帶著這個不會說話的女船醫同行,也并非只是為了船王的安康著想那么簡單吧?她心懷重重疑惑,問道:“小霞姐姐,那個人認識你嗎?”
展霞心內一驚,愕然地看著鴻翎,看她敏銳的神色,聽她冷峻的語氣,哪里還有之前嬌羞可愛的孩子氣,儼然是船王才有的威嚴。
展霞打著手勢力圖解釋著什么,鴻翎卻看不明白,反而加深了質疑:“小霞姐姐,你是真不會說話,還是不愿意說……”
“鴻羽,我好像告訴過你,小霞姑娘失憶了。”
鴻翎裝作沒在意浩空漣的語氣帶著隱隱不悅,挑釁似地說道:“哦?失憶?是真的嗎?浩空船長,我不希望你帶著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一起冒險,我不希望!”
“多羅羅?多羅羅!”一直躲在鴻翎腳邊的多羅羅忽然怯怯地叫起來,似乎對主人的咄咄逼人感到不安。
鴻翎對這小家伙早沒了先前的喜愛,反而眼見心煩,只因看著它,就想起了肖烽——那個竟然冒犯她的殺千刀的混蛋!不由惡向膽邊生,泄憤地狠狠一腳踢開它。
多羅羅一個咕嚕滾到展霞身邊,委屈地嗚咽了一聲,蒙著頭藏在展霞的裙下,瑟瑟發抖,不敢再出來。
怎么忽然就惱了?是在惱我,還是在惱浩空船長?也不該拿無辜的多羅羅出氣呀。展霞詫異地瞧著鴻翎,默默將多羅羅抱了起來,愛憐地揉著它被撞疼的腦袋。
“船王這么想知道小霞姑娘的身份嗎?那好,我告訴你。”浩空漣揪著鴻翎的衣領,猛地把她拉近,灼灼地盯著她的眼睛,說道:“她是展清凝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