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瑞正在府中教訓趙源，忽聞下人報：“貔貅海幫派人在門外鬧起來了。”

“混蛋！那幫海賊果然是喂不飽的惡犬，得了便宜還亂咬人，根本沒有信用可言！他們也不看看這里是誰的地盤，公然就敢上門鬧事。還不快把他們打了去？”趙瑞口內說得蠻橫，心里卻虛得很。他原想冒險從海幫庫存貨物中勻出一批交于貔貅海幫的薛幫主，換回欠條就可息事寧人，沒想到回府途中突遇大霧，欠條竟被人所搶，害得他惶惶不可終日。果不其然，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待要囑咐管家行事，忽又聽人來報：“琉球的白姨娘來了。”麻煩一個接著一個，趙瑞忙拄了根拐杖要回避，不想在廊外被白鷺撞個正著。

白鷺作了個揖，一臉惶恐地說道：“瑞叔，聽說你病了，侄兒媳婦特來探望，也代羽兒給你請安。今日這是怎么了？竟有人在瑞叔門前鬧事，口口聲聲說是來討債的，唬了我一大跳，從來只有人欠我們的，我們鯤鵬海幫什么時候欠人錢了？”

趙瑞見無處可避，只得訕笑掩飾道：“讓侄兒媳婦受驚了。只怪我這些天病著，沒精神處理外面的事。其實也沒多大的事，只是那貔貅海幫欺人太甚，綁了我兒做人質的帳還未算清，他們倒上門鬧起來了。”說完，就劇烈咳嗽起來。

白鷺冷笑道：“沒多大的事？瑞叔只當我是婦道人家不大管事，安心哄我呢。只是這回人家都殺到門前了，差點砸了我的轎子，扣了我的人，還揚言不還債就燒了這宅子，殺了源兄弟呢。我先只當是他們無賴有心滋事，卻不曾想那領頭的說：源公子與他們幫主在蠔鏡豪賭，拿了幫中的貨物和房產做抵押，有白紙黑字的字據為證。我聽他們說得振振有詞，又見他們出示了源兄弟親筆簽字畫押的羊皮欠條，頓時嚇得沒了主意，忙進來求瑞叔示下。瑞叔應該知道幫規，私自買賣、抵押幫中財物要受到怎樣的懲罰。難道這在瑞叔眼里算不得什么大事？還是瑞叔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

趙瑞無言以對，只拿眼怒瞪著趙源。趙源嚇得忙跪地，磕頭如蒜道：“姨娘別信那起無賴瞎說，我并沒有拿幫中的貨物和房產去賭博，那欠條是……是他們嚴刑拷打，逼著我簽下的。”

白鷺假裝拭淚道：“先時聽聞源兄弟被那幫賊人所捉，我就擔心得幾天幾夜沒合眼，后來聽說你回來了，滿心歡喜，不曾想又鬧出這等事來。那起貔貅海幫是什么人，竟這樣無法無天？羽兒冒險入蓮生島與他們結盟，必是許諾了一些優惠，他們才答應放你回來，怎會事后又來訛詐？源兄弟素來是花街柳巷的狀元，酒館賭場的英雄，在外的名聲可不怎么好，這回究竟是被逼無奈還是被誘騙就范也難說清，眼下只有一張欠條明明白白擺在眼前。你侄兒不在家，瑞叔又病著，我又只是個不管事的妾，這事可大可小，我看只有寫信催羽兒速速回來，召集各位主事共同定奪才好。”

這事要是鬧得全海幫皆知那還得了？不但他趙瑞丟了趙家的臉面，身敗名裂，趙源更是性命都難保！趙瑞緊繃著臉，一時也沒了主意，急得趙源左右開弓地抽自己的嘴巴子，哭求道：“嫂子，好嫂子，看在源兒和鴻羽從小一塊長大的情分上，千萬別把這事鬧開了去，更不要告訴船王。我活該！早知如此，我就是被打死也不能簽那張該死的欠條。源兒死活事小，可我父親年事已高，在幫里德高望重，萬萬不能丟這個人。”

管家見這三人的光景，便度此事關系厲害，忙領著下人們也齊齊跪下來磕頭求情：“白姨奶奶大人有大量，看著我們瑞爺的面上，饒過小爺這一次吧！”

這么拙劣的苦肉計做給誰看呢。白鷺皺眉整了整被趙源揉皺的衣裙，啐了他一口，哭罵道：“呸，這會子你想起和羽兒的情分來了？你是叔叔，非但不能輔佐侄兒，反而陷侄兒與危難；你是堂堂海幫男兒，非但不能蕩寇殺敵，反而經不起威脅利誘。羽兒為了救你，差點死在蓮生島上，你曉不曉得？小時候，你在家胡鬧也罷了，如今人大了，在幫中做事，應該痛改前非，穩重些才是，卻捅出這樣大的簍子，你讓我怎么保你？”又轉向趙瑞冷笑道：“瑞叔確是在幫中德高望重，只是兒子做錯了，該罵、該打、該殺都要依幫規祖訓行事，你倒好，一味地包庇隱瞞。你時常拿著幫中的財務填補兒子的賭債，打量沒人知道呢。這回讓強盜逼到門前了，反哄著我來替你們周全。我雖是個不管事的，卻還不至于兩耳不聞窗外事；船王雖離的遠，可心耳眼神都時時瞧著你們呢！對了，瑞叔你什么時候在呂宋島置了房產，我竟不知道呢？”

趙瑞越聽越汗顏，心下思忖：這白姨娘不簡單啊，不愧是開過酒館的江湖女子，又與趙淵廝混過，城府深著呢。她究竟掌握了多少證據？看樣子是有備而來呀。他不得不放低身姿，以商量的口吻說道：“侄兒媳婦教訓的是。我年過半百，統共只剩了這個孽障，少不得嬌寵壞了。聽說他闖下這等大禍，我差點沒氣得死過去，又沒臉去九泉下見侄兒，大病了一場，人也糊涂了。這欠債既是我這不肖子惹出來的，自然由我府中負責償還，斷不能動幫中的錢財。只是怕那貔貅海幫言而無信，再與我們為難。”

白鷺見他有些松動，便不好再責難，轉過一副謙和賢良的面孔，與趙瑞作揖賠禮道：“方才侄兒媳婦言語重了，冒犯了叔叔。我能見過多大世面，今日一見有惡徒上門討債，就把我嚇傻了，生怕海幫的聲譽受損，瑞叔的名譽受損，只得先拿空話暫且穩住了他們，說好了今晚在幫中的酒樓一手交錢一手交憑證，保證做得機密。瑞叔若不方便出面，就由我約他們頭領出來商談，畢竟這里是我們的地盤，晾他們也不敢怎樣！我們都是一家人，源兄弟又是和羽兒一塊玩大的，我能不盼著他好？少不得瑞叔花錢消災，先把這群惡狼打發了才好。到時，我當著你的面把欠條一燒，此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豈不大好？”

趙瑞是個明白人，聽如此一說，只得無奈地說道：“就依侄兒媳婦的法子辦吧。”于是回屋湊齊了銀票、地契，這原本都是他多年從海幫中撈得的好處，準備留予子孫后代享福，這一下子拿出來還真是叫他心疼得很。眼瞧著白鷺接過那裝載著不菲財產的錦盒，他眩暈得連路也走不穩，只命管家跟著去辦。及至后來聽了管家回報，越想越不對勁，才豁然明白欠條并不是貔貅海幫所搶，當晚也并沒有什么酒局，而都是白鷺設下的套，套得他乖乖把私吞的財物全吐出來，萬般悔恨，又無可奈何，吃了這窩囊的啞巴虧，竟真的一病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