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張大網,向著整座城市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霓虹燈在遠處漫天閃爍,五彩斑斕,這座城市在繽紛的光暈中又活了過來。
凌筱悠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筱悠。”
她回過頭去,眼前的一切驟然變得明晰起來。午后的陽光微醺,仿佛陳年秘釀一般,醉的人陶陶然欲睡。
那人站在窗臺邊,轉過頭來對著她笑。他有希臘神話中阿波羅那般好看的容顏,出自米開朗琪羅鬼斧神工下大衛那般完美的身材。他的眼眸如夜空般深邃,又仿佛星輝般粲然。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只那一眼,她就再也無法從他身上挪開視線。
她還記得那時自己只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襯衫,一襲長裙垂至腳踝。她站在客廳門口,而他站在陽臺邊,那里有幾盆花花草草,都是她親手種上的。
他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書,翻開了幾頁。看到她的時候又不露聲色地合上,動作坦然而淡雅。
她回頭看了眼還在從車上幫自己搬行李的司機,又回過頭來,恰好就瞥見那本書封面上的三個字《紅樓夢》。
那是她的書。
她確定自己沒有走錯地方。
不知何時,他已經移步向她走來,臉上依舊是那淺淺淡淡,似真似假的笑。可她看著,卻似喝了那書中所載的宮廷蜜釀般,不自覺潮紅了臉。
他走到她身邊,她的目光從那本書上向上挪一點。他也低頭看了看書的封面,然后抬眉:“你的?”
他的目光玩味而疏淺,目光風輕云淡。
她下意識點頭,然后咽了口唾沫。心跳驟然加快,可她卻強自鎮定:“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借給你。”
他沒回她的話,倒似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喜歡齡官?”
她偏過頭去,然后又看向他,凝著眉卻沒說話。
他解釋:“我看你上面勾畫的。”
她愣了愣,稍稍放松了神色。
他沒再說話,低下頭將手中的書頁打開,兀自地念著:“只見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語氣微頓,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繼續,“只見她雖然用金簪劃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畫字……”
他的語速不疾不徐,娓娓道來,如同舒緩而悠揚的大提琴聲,從修長素白的指尖緩緩流瀉。
他又抬眸,然后繼續:“……畫來畫去,還是個‘薔’字。再看,還是個‘薔’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癡了,畫完一個又畫一個……”
“我不借你了!”她的臉早已霞紅一片,急促地奪過他手中的書。她知他是在逗自己,有些窘迫,又有些生氣。
他卻笑得越發張揚邪肆起來:“梨香院,梨園女子?我倒不知這梨園女子是什么意思,小姐可以解釋一下么?”
她的臉還紅著,卻比那春日滿園沁雪的梨花更加賞心悅目。她知道他又是在取笑,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玄宗既知音律,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園。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弟子。
齡官是賈府的伶人,所以也稱梨園女子。”
“哦——”一個字他故意拖了很長的語調,戲謔成分十足。
她的臉更紅了,不再看他,轉而對著門外的司機,“成叔,這些東西我先放在門口,一會兒你讓傭人一起給我搬上樓吧!”
“行!”叫成叔的中年男人抬起頭來,沖著她笑得憨厚。
她又回過頭來看眼前的男人,故意露出全身的棱角,冷聲道:“先生,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