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土城內依舊熱鬧非常,白天賣貨的商人這時早已豎起了帳篷,竟就在攤位上夜宿,而原本擁擠不堪的過道上又多了一些兜售干果、燒烤牛羊肉的小販,行人擁擠,篝火連成一片,空氣中彌漫汗臭、牛糞以及木炭燃燒的味道,聞之卻絲毫不令人厭惡,反而多了幾分溫馨親切。
之前得到了衛兵的指點,瑞恩很快就找到了這座“老麥酒館”,到了地方才知道送信人也弄錯了,按照大門上的招牌所示,這座酒館的正式名稱應該是“老麥克酒館”,不過這顯然無關緊要,這里只有一座酒館,當瑞恩說起那個錯誤的名字時,人人都能立即反應過來。
推門而進,一股巨大的聲浪襲來,瑞恩只覺腦中“嗡”的一聲,仿佛許多小蟲子沖進耳朵里一樣,非常難受,他搖晃著腦袋,走到吧臺前的高腳椅上坐下,對那位半獸人侍者道,“老麥克?——給杯酒!”
“麥克叔叔在廚房!”侍者年紀不大,不過這里光線昏暗,瑞恩一時沒有發現,不過在他眼里,半獸人長得都差不多去。侍者笑道,“先生要什么酒?”
“你這里有什么酒?!”
“青稞酒、咸奶酒、酸奶酒,還有麥酒和野果酒……”年輕酒保報出一串酒名,這時不遠處突然“轟隆……”一聲巨響,桌椅翻倒,隨即兵刃相交,瑞恩訝然望去,兩名巨漢坦露著上身,肌肉虬結相貌兇惡,竟然當場持劍砍殺,旁邊酒客人人波瀾不驚,自顧自的喝酒聊天,仿佛沒有看見一樣。
見瑞恩發愣,酒保輕輕敲了敲桌子,懶洋洋地道,“請問您要哪一種?!”
瑞恩還未回答,身畔一陣香風襲到,“瑞恩先生?!”
瑞恩聞聲回頭,身后那人身量不高,裹著一件寬大地黑色斗蓬,連頭臉都蒙得結結實實,手上戴著一副黑色手套,竟然半點肌膚也不外露。
“我是!”瑞恩歪著腦袋看著他,右手緊握火刃刀,“請問您是哪位?!”
“請跟我來!”聲音悅耳,瑞恩這回聽得清楚,居然是一個女人,而且似乎頗為年輕。
瑞恩也不多話,徑自跟在她身后,出了酒館,兩人在土城的街道上穿行,瑞恩看了看方向,竟然是向城外行進,忍不住問道,“小姐,我們去哪里?!”
“你跟著來不就知道了么?!”黑衣女子慢慢轉過身來,忽然伸手翻開斗蓬,金發飄灑,露出半個雪白光潔的額頭。
“好吧,時候也不早了,老實說我實在是沒興趣跟你猜謎語,”瑞恩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長老在哪里?我改天自己去找他還不行么?!”
“長老?!”少女眼中露出一絲迷茫,錯愕道,“甚么長老?!”
這次輪到瑞恩大吃一驚,“什么?難道不是先知內德拉叫你來的么?!”
“內德拉?!”少女噗哧一笑,似乎不屑一顧,傲然道,“內德拉算什么?你不會以為他能夠指使我罷?!”
這里是圖圖族的地盤,先知內德拉絕對可以算是一個大人物了,這名少女居然連他都不放在眼里,瑞恩大感興趣,失笑道,“那您又是什么人呢?!”
身畔熙熙攘攘,一個半獸人小女孩突然擠了過來,手提小籃,抓著瑞恩的衣袖哀求道,“先生、先生,給這位小姐買束花吧!”
“買花?!”瑞恩有些傻眼。
低頭望去,這名半獸人少女衣衫襤褸,頭發蓬結,光著腳丫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緊緊地看著瑞恩,苦苦哀求道,“先生、先生……買束花兒罷!”
不知如何,瑞恩忽然有些心軟,伸手入懷,掏出幾枚銅幣遞給她,賣花女孩非常欣喜,從小籃里抽出一束鮮花放在瑞恩手中,轉身消失在人流之中。
這束花根本就是草原上隨處可見的野花,平平無奇,瑞恩站在那里,全神戒備,右手緊握長刀,左手卻捧著一束鮮花,也不知是送也好,還是不送也好,尷尬萬分。
默然良久,少女忽地嫣然一笑,大大方方的伸出手來,從瑞恩手上接過鮮花,轉身朝城外走去。
瑞恩滿臉通紅,急忙跟了上去,小聲說道,“謝謝!”
少女一言不發,越走越快,不多時出了城門,在城外一座小小的山岡上停了下來。
“就是這里么?!”瑞恩左右觀望,四野茫茫,遠處牧民的篝火似閃似滅,風中隱約有幾聲琴聲悠揚,左右卻不見一個人影,他疑惑的道,“人呢?你不是要帶我見人么?!”
“見誰?!”少女悠悠然答道,忽然一把接下披風,露出優美的身形,“我不就在這里么?——難道你還想見誰?!”
“你?!——”瑞恩大吃一驚,這名少女雙眸澈藍,肌膚雪白,發稍長耳尖尖,竟然是一個極美的精靈少女,這時卻渾身鋼甲,在皎潔的月色下閃閃發光,一眼望去,威風凜凜,猶如露婭女神。見瑞恩錯愕,她微微前跨,雙臂輕晃,赫然長弓在手。
瑞恩情不自禁后退半步,火刃刀引而不出,沉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精靈微微一笑,“我就是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是誰?”瑞恩愕然問道。
精靈少女沉下臉來,“你敢販賣精靈,居然不知道克里斯蒂娜?!”
瑞恩苦笑,手中卻絲毫也不敢松懈,“你不是開玩笑吧?!我真不知道克里斯蒂娜是誰!”
克里斯蒂娜一聲冷笑,猛地拉開長弓,搭箭上弦,徑直對準瑞恩,“卑鄙的奴隸販子,去向女神懺悔吧!!”
長箭呼嘯而至,在空中劃了一道淡淡的寒芒,猶如閃電疾馳,瑞恩大駭,翻身一滾,火刃刀出,撩空上斬,“叮——”的一聲脆響,竟將長箭一刀斬落,箭桿火星四濺,落在草叢里洶洶燃燒。
“我呸!你不要以為我還真怕了你,”瑞恩急急爬起,頭上尤自粘滿了細沙碎草,狼狽萬分,這時氣極敗壞,火刃刀凌空一揮,落下漫天火星,“那個……什么?!……克里斯蒂娜是吧?好吧,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盡管放馬過來!”
“魔法武器?!”克里斯蒂娜亦是臉上駭然,不能置信的看著瑞恩手上的火刃刀,“這把……它叫什么名字?!”
“火刃刀!”瑞恩揮舞著長刀,小退半步,身形微躬,全神戒備。
克里斯蒂娜滿臉驚愕,默然半晌,方才緩緩搖頭,“沒聽說過,大陸的魔法武器屈指可數,每一把都有自己的名字,可從來沒有聽說過什么‘火刃刀’!”
“孤陋寡聞!”瑞恩嗤笑道,手中長刀一橫,傲然道,“現在沒聽說過,以后你會經常聽說的!”
克里斯蒂娜黛眉微蹙,“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名字了?!”
瑞恩啞然失笑,“拜托了,不要這么陶醉好不好?難道你還真的很有名不成?!”
“不算很有名,但大陸上的奴隸販子,倒沒有不知道的!”克里斯蒂娜頗為自負,輕輕撫mo著手中的長弓,“我的這把長弓名叫‘冰之痕’,也是一件魔法武器,你沒有聽說過么?!”
“沒有!”瑞恩伸著腦袋,看了看她的長弓,這把長弓弧線優美,形狀古樸,此刻在月光的照射下,閃爍著森森寒光。
“沒想到一個奴隸販子竟然擁有魔法武器,”克里斯蒂娜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你連這樣珍貴的寶物都有,為什么還要去販賣可憐的精靈少女呢?!”
“唉!”瑞恩感覺都有點麻木了,無奈的嘆道,“如果我說,我不是奴隸販子,你信不信呢?!”
“不錯,每一個奴隸販子在面對冰之痕時都這么說,不過你似乎有些特別,”克里斯蒂娜忽然豎起長弓,口中默默念誦,突然憑空拉開弓弦,猛地的松開,一聲嬌呼,“沉默!!!——”
彷佛大風吹過,山崗上頓時氣旋處處,好似空氣被瞬間抽干一般,一時之間,瑞恩竟感覺呼吸窘迫,大驚道,“你做什么?!”手中忽然有些冰涼,駭然望去,只見適才灼熱無比的火刃刀這時逐漸黯淡下去,原本附在劍身周圍的火星悉數熄滅,看上去好象是一柄黝黑老化的軍刀。
“這里的魔法元素都被我驅逐了,短時間之內,沒有人可以在這里使用魔法!!”克里斯蒂娜冷笑道,再次張弓搭箭,朝瑞恩瞄準。
瑞恩苦笑道,“可以投降么?!”
剛才還盛氣凌人,此刻卻突然可憐巴巴,克里斯蒂娜不禁微微一怔,愕然道,“你說什么?!”
趁她分神,瑞恩突然撲倒在地,縱身連滾,稍稍接近,突然騰身而起,手中長刀揮舞,朝她凌空劈落。
“噌——”刀弓相交,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克里斯蒂娜弓弦一松,長箭倏地飛出,登時將他肩頭射穿,仰身抬腿,一腳蹬在瑞恩腹部,瑞恩只覺腹部劇痛,喉頭上涌,凌空噴出一大口鮮血,身軀如斷線風箏一樣朝后飄飛,砰的一聲砸在草地上,連連急滾,竟然一直朝山坡下的草叢中滾落。
如此輕易得手,連克里斯蒂娜都有點難以置信,就瑞恩剛才的舉止風范,分明是一位魔武雙xiu的超級高手,她本來籌謀已久,不住和他搭訕說話,趁機默默積蓄魔力,發動沉默魔法,然后蓄勢待發,做好打算和他大戰一場,卻沒想到此人居然不堪一擊。
縱身上前,只見瑞恩這時朝山崗下滾去,意圖隱入旁邊一人多高的草叢之中,克里斯蒂娜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再次憑空拉弓,施展魔法,大喝道:“縛!!!——”
風聲如雷,大片草地忽然生機勃發,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瘋長枝葉,瞬間結成一張綠色大網,瑞恩滾了兩圈,猛的一頭撞上,頓時被捆得結結實實。
“擬身!!——”渾身泛起一道綠色光芒,縛在身上的枝葉頓時紛紛褪去,瑞恩渾身一松,卻不由自主,再次噴出一口鮮血,渾身無力。
略一耽擱,克里斯蒂娜已經走到近前,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地上的瑞恩,臉上卻滿是驚訝,“你竟然懂得森林精靈的魔法?!”
瑞恩喘著粗氣,不住咳嗽,這時居然仍是滿臉笑容,他斷斷續續調侃道,“廢……廢話……我從小……從小在精靈……精靈森林長大……怎么……怎么可能不會……”
克里斯蒂娜皺眉道,“這么說,你真的不是奴隸販子?!”
瑞恩搖頭苦笑,“你猜猜?!……”
“那你……和四個小精靈,為什么會到邊緣草原上來?!”
瑞恩吃力的坐起身來,其實他的傷勢并非是很嚴重,這時略一喘息,便回過氣來,伸手撕下一副衣袖,將肩膀上的箭創裹上,忙里偷閑,瞥了克里斯蒂娜一眼,強自露出一個微笑道,“這位‘名人’,難道你居然不知道那邊在打仗么?!”
“戰爭?!”克里斯蒂娜一時恍然,但仍然感覺此事有些難以置信,一個人類在精靈部落中長大,委實太過駭人聽聞了一點,禁不住追問道,“你是哪個部落的精……人?!”
“不是精人,是森林精靈、厄拉多聚落守護者戰士瑞恩!”瑞恩嘿嘿一笑,報出自己的名號,“我的老師是厄拉多聚落的德魯伊德多明戈斯大師!”
“多明戈斯?!”克里斯蒂娜一怔,稍稍思索,“就是那位擅長醫學的多明戈斯大師?!”
瑞恩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這次你倒真象是個名人!”
“六十多年前,我曾經在精靈森林有過游歷,有次遭遇大批魔獸,不幸受傷,就是多明戈斯大師替我治療,對了……”她這時稍稍有些興奮,沉浸在回憶之中,“你們那里有一個露露,也是我的好朋友,還有……”
“還有戈里亞大哥、保婭阿姨、弗蘭休斯大叔他們,對不對?!”
“對呀、對呀!”克里斯蒂娜神色興奮,連連點頭,卻絲毫也沒有注意到瑞恩早已沉下臉來,尤自追問道,“他們還好么?!”
“……”
“他們怎么了?!”克里斯蒂娜心中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都死了!”瑞恩臉色陰沉,生硬的回答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厄拉多精靈聚落了!”
默然良久,克里斯蒂娜歉然道,“對不起!!”
瑞恩沒有接口,偏過頭去望著遠方,這時天色已晚,明月當空,牧民們早已酣然入夢,草原上一片幽靜。他嘆了一口氣,“現在厄拉多精靈聚落幸存下五個人,其中唯一的守護者戰士還被您射中了,真是榮幸!”
克里斯蒂娜滿臉通紅,喃喃的道,“對不起!……我還以為您是……”
她忽然收起長弓,站直了身體,雙手平攤,朝瑞恩深深鞠躬,“對不起!!……”
按照習俗,這是精靈一族之中的最高禮節,如此鄭重其事,瑞恩不敢怠慢,勉力站起身來,按照雄性精靈的禮節,右手撫胸,膝蓋微屈,躬身回禮,“沒什么,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么做的!……”話未說完,身軀突然微微一晃。
克里斯蒂娜急忙伸手扶住,美麗的臉龐上滿是歉意和擔憂,嗅著幽幽清香,瑞恩幾乎有些陶醉了,一陣冷風吹過,他搖了搖腦袋,輕輕掙開她的攙扶,強自鎮定的道,“你是草原精靈?!”
“是的,我們的部落離這里不算很遠!”
“你們經常這樣出來么?!”瑞恩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
“不,族人們不太出來,族長管得很嚴,不過我不太一樣,”克里斯蒂娜嫣然一笑,“我的老師是著名的精靈武者、天空德魯伊大師奧蘭多,奉老師的命令,我必須抽出大量的時間四處游歷,增長經驗、廣博見聞!”
“難怪!”瑞恩釋然,點點頭道,“看來你可能還真是個名人!”
克里斯蒂娜滿臉羞澀,不好意思的道,“其實也就是阻止那些惡棍傷害精靈少女罷了,不過他們都叫我游俠!”
瑞恩笑了笑,“有一件事情,我可能需要你們部落幫忙!”
“什么事情?!”
“正如你所知道的,現在他們……”瑞恩遙指著土城,“……他們都以為我是販賣精靈少女的奴隸商人,所以我的四個伙伴現在情況很危險,不少人對她們不懷好意,所以,如果方便的話,我想……”
“讓她們去我們部落生活?!”克里斯蒂娜神色欣然,“非常歡迎,雖然森林精靈和草原精靈理念不同,但精靈之間理應相互幫助!”
“那太好了!!”瑞恩原本心中躊躇,因為某些宗教以及生存理念上的原因,森林精靈和草原精靈一直往來不多,沒想到克里斯蒂娜一口答應,他欣喜非常,禁不住一把握住克里斯蒂娜的小手,“真是太感謝了!!您放心,她們只是暫時借住,如果真有什么麻煩,您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話未說完,克里斯蒂娜忽然臉色通紅,猛的將手抽了回來,瑞恩一怔,隨即大感尷尬,不知所措的揉搓著大手,訕訕的道,“那……真是……真是……太那個了!……”
克里斯蒂娜仰頭望了望月亮,“時間不早了,你要回去了罷?!”
“哦?!是啊……那好啊!……”不知道為什么,瑞恩腦中有些混亂。
“那就這樣了!”克里斯蒂娜扶了扶肩上的長弓,紅著臉道,“我先回去和族長說一說,過幾天再回來通知你,就象今天這樣……”說到這里,她忽然感覺臉上有些發燙,“……這樣……給你送一封信!……”
“好啊、好啊!……”
克里斯蒂娜措指入口,突然一聲呼哨,遠遠地,一匹雪白的駿馬高聲長嘶,撒蹄奔了過來,馬首傍著她的腦袋,姿態親熱之極,克里斯蒂娜摸了摸愛騎的鬃毛,翻身上馬,回首對瑞恩道,“再見!”
“好啊!……那……再見!!”瑞恩茫然點頭,朝她揮了揮手。
草原月色,清風徐徐,。瑞恩胸中惘然若失,佇立山崗遠遠觀望,一騎如飛而去,倩影雪白,金發飄拂,漸漸消失在原野深處,忽然之間,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隨風而來,“……謝謝你的花兒!……我很喜歡!!!”
“花?!……”瑞恩搔了搔腦袋,滿臉疑惑,自言自語道,“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