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依舊是在白云庵用的，靜修師太親自陪著。

別人都只顧著品嘗美味，只是成大夫與楚衛靖兩人，一個吃得滿腹心思，而另一個滿心疑惑。

用過午膳后，一行人準備打道回府，卻沒想到成大夫這時起身向靜修師太拱手一禮道：“在下唐突，能否請師太與在下單獨談談。”

靜修師太面色一征，合手道：“貧尼雖是方外之人，但男女有別，終是不妥，還請見諒。”

在靈犀長公主他們心中，成大夫一直是個醫術高明，固執守禮之人，聽到靜修師太這樣拒絕應不會再強求，卻沒想到成大夫卻并未因此停止請求，反倒堅持道：“心有疑慮，不能安寢。師太若不允，在下只有向別人解惑了。”

這話已是無禮至極，總兵府一行人驚訝不已，而侍立在側的其她尼姑更是對成大夫怒目直視，幾欲出言呵斥。

靜修師太緊盯著成大夫雙眼，見他目光堅定直視自己，便知他心意堅定毫無退縮之意，好一會兒才深深嘆了口氣道：“也罷。沒想到這么多年你還是這個脾氣。”

僅一句話就讓成大夫心中充滿百般滋味，不禁老淚縱橫。若非心中還留有一絲清明，只怕當場就要跪下行禮。

“既如此，煩請長公主與駙馬稍事休息，貧尼與成……大夫去去就來。”靜修師太合十對靈犀長公主致歉道。

靈犀長公主此時雖滿心疑惑但還是點頭同意。

成大夫心中此刻只有靜修師太，對外界一切都不理會，更是沒看到周圍一群人或疑問或憤怒的目光，乖乖跟著靜修師太身后離開。

“靖哥，成大夫這是怎么了？”等他們一出去，靈犀長公主忍不住問道。

楚衛靖搖了搖頭，道：“我亦不知此中原委，只覺得成大夫今天來到白云庵后情緒就不對，聽二人對話靜修師太像是成大夫的舊識。”

“筠惜，靜修師太是何來歷你可知曉。”楚衛靖轉身問道。

“從未聽師太提過。”

筠惜心中雖有揣測，但因并不明了，不肯說出。

楚衛靖只當筠惜全不知曉，也就沒再多問。

這邊一眾人等的心焦，靜修師太卻帶著成大夫來到一間空的禪房。

一進禪房內，成大夫便雙膝跪地，行了大禮道：“臣拜見淑妃娘娘。”語氣激動嘶啞中猶帶哭音。

靜修師太望著近四十年未見的成大夫，內心也有著說不出的激動，但她獨自清修多年，早已冷靜自持，所以面上依舊是平淡無波。

她上前親自扶起成大夫道：“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還能見到故人。這里不是燕京皇宮，我也非舊年的淑妃娘娘，不必多禮。”

成大夫猛地抬頭，道：“您真的是……我沒看錯，沒看錯！”

他避開靜修師太的攙扶，自行起身，疑問道：“臣也從未想過在臨安還能見到淑妃娘娘，當年之事……”

久遠往事被再次提起，靜修師太平淡的表情上多了一道裂縫，或許因為當年之事在她心中留下的傷痛太深，盡管時間久遠，但被揭開還是能感受到久違的疼痛。

“當年南朝被滅，皇上，不現在應該叫先皇了答應我若劉氏投降，絕不濫殺。可臨安城破之時，我劉氏一族悉數被殺，我心中怨恨皇上失信無情，又恨自己身為南朝長公主，連族人都保護不了，便不肯獨活，意圖輕生卻被救下。”

“后來皇后娘娘苦勸我多想想靈犀，又說服皇上將我假死送回臨安。我消了死志，便一直留在了臨安，建立了白云庵，每天為枉死的親人誦經祈福。”

“唉。”成大夫嘆氣道：“當年之事，先皇既已答應留南朝皇室人等性命，最后又怎會如此慘烈？”

成大夫疑問道，先帝并非嗜殺之人，既已答應淑妃，為何會出現如此意外，南朝劉氏一脈竟無一人幸存。

“這也是我這些年心中最大的疑惑。皇兄并非明君圣主，只喜好詩詞，況且已開城投降。但最后卻仍然慘死，連皇嫂都……”

成大夫心中了然，淑妃娘娘的皇嫂，不正是北朝和親去的青和公主嗎？

可惜了，那也是一位難得的鐘靈郁秀的美人，卻同南朝一起覆滅。

都說天下分久必合。只是這每一次分合中，都吞噬了無數無奈糾纏其中的生命。

醫者醫病不醫命，縱然他醫術堪比神靈，也違逆不了天意。

提起了靈犀長公主當年的事，成大夫也只能嘆氣，畢竟這是皇家舊事，他也不能多說什么。

“娘娘平安即好。可需臣將此事告知靈犀長公主？”成大夫問道。

“不，不用了。”靜修師太堅定地搖頭道，“她現在生活的很好，我又何必出現？”

“可是？”成大夫猶自堅持。

“阿成。”靜修師太的聲音分外嚴厲，“我的存在只會給她帶來無盡的麻煩，以后不要再提了。”

已是花甲的成大夫再次聽到淑妃娘娘這句久違的稱呼，心中涌滿酸澀。

他倏忽想起第一次去淑妃宮中請平安脈的時候，那是她剛冊封三天，淑妃娘娘聽說他也是臨安人，便覺得親切，用溫溫柔柔的嗓音，吳儂暖語地叫他“阿成”。

即便相隔多年，兩人各自歷經滄海桑田的變遷，但再聽到這聲“阿成”，成大夫心里還是忍不住同意靜修師太的意見。

沉吟許久，成大夫終是出聲道：“好吧，我答應你。但師太請保重。”

靜修師太輕輕一笑，猶見當年南朝第一美人貞淑長公主的風采。

成大夫見著卻只覺得滿腹心酸！

雙方又閑話了幾句，倒底還記得靈犀長公主一行人尚在等待，成大夫便起身告辭了。

“是臣的不是。累公主久等。”

成大夫走到靈犀長公主跟前請罪道。

“無妨。成大夫認識靜修師太？”靈犀長公主試嘆問道。

成大夫卻無意多談，只簡單道：“確是舊識。相隔多年，沒想到能在這兒再見。”

語氣悲愴而蒼諒！

靈犀長公主也識趣地不再多問，一行人下山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