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千色出門找了一家樂隊,哼了兩首曲子,讓他們記下譜子,排練兩日,等她的招呼。
三日之后,五豐戲園的班主一早收到了那位富貴公子的二十兩銀子和一封書信,說他的妹妹堅持要自己去唱戲,不希望驚動太多的人,不用為她特別安排什么,只要在唱戲中場為她停下演出,讓她高歌幾曲便好。
這馮班主高興之極,二十兩,一般來說他的戲班子唱半個月才能算收回來這么多,他立刻把戲班子的人都找來宣布了這個特大喜訊,要求所有唱戲的演員們都要對這位大小姐恭敬、恭敬、再恭敬!
阮輕云也在這被要求的隊伍當中,她當時十分不屑的嗤了一聲,表示自己對這什么大小姐不屑一顧。
待到這大小姐一進屋子,阮輕云頓時眼睛也直了。大小姐這樣子這神態表情一舉一動,簡直太熟悉了,那不就是前幾日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葉公子?她頓時意識到了什么,奮力擠開眾人到了那大小姐面前,盯著她那熟悉的面龐,直不愣登的質問道:“你,你是誰?”
千色此時的打扮,高貴優雅又富貴美麗,錦緞長袍上泛著珍珠般的色澤,她拉起自己白狐領子,微微帶著些矜持和不屑的樣子,不回答阮輕云的問話,卻對身旁帶著的阿蒲和李凌雨說道:“這是什么人?”一個大家閨秀對戲子的嫌棄和鄙夷,千色演繹的入木三分。
戲園的馮班主頓時尷尬了,一把拉開阮輕云,輕聲斥責道:“你個小丫頭片子亂叫什么?她就是今天的貴客!”
阮輕云不依不饒的大聲問:“她到底什么人?”馮班主一看她情緒激動,面頰赤紅,好像發癲一樣,頓時怒了,威脅道:“阮輕云,你要是現在給我砸了場子,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p>
千色努了努嘴,阿蒲走上去和馮班主說:“我家小姐說了,請馮班主不要和她一般見識了。這位姑娘,我家小姐姓葉,今日是我家少爺包下場子給我家小姐過生辰的,你不要壞了小姐的興致?!?/p>
馮班主滿臉堆笑的頻頻點頭,阮輕云的疑問得到了解釋,原來葉公子是她的哥哥,她半信半疑的退開了,看著千色到班主給她專門準備的位置上去梳妝打扮了,換上了一身華麗到讓她眼花繚亂的行頭。
阮輕云也換上了自己的裝束,她的衣服本是這全戲班子最美最華麗的,可現在比起千色的行頭,她頓時感到了嫉妒和不甘。千色這套衣衫顯然是特制的,剪裁得體,色彩艷麗,加之上面不知繡了什么珍珠寶貝,一閃一閃的簡直要晃瞎阮輕云的雙目了。
千色倒并不在意她,只是在安靜的等待著,不多時,她請來的樂隊此時也來了,都在后臺等著。馮班主小心翼翼的上來問道:“我說葉小姐,您準備什么時候上臺?”
千色輕輕抬抬手指:“我就準備排在這位姑娘前邊?!彼娜嵋闹钢恼侨钶p云。馮班主頻頻點頭:“好說好說!”
阮輕云銀牙暗咬,這葉小姐根本就是處處針對她,真是可恨之極。你說你哥哥那么大度文雅,你怎么這么過分?
千色微微一笑,也不看目露怒焰的阮輕云,只是和樂隊的人細細囑咐著什么。
而臺下坐著的段春芳,還不知道此時此刻,有人要演一出特別的好戲給他看。
唱戲的人一如既往的咿咿呀呀唱歌不休,本來一幕結束了,該阮輕云的花旦上場了,底下的男人們都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緊盯著臺上的大幕。
可大幕緩緩拉開,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滯了,臺上的光線或明或暗,音樂響起,悠揚而動聽。一個身披晚霞般色彩的姑娘,舞動著五彩的水袖,在臺上翩然起舞。
她如三月桃花般嬌嫩,如中秋滿月般溫婉,長長的水袖甩起來好似一道奪目的彩虹,讓人目眩神迷。她的腰肢輕輕款動,裙擺旋轉成一朵怒放的鮮花,讓人心跳停止,屏住呼吸。她的眼波好似一汪春水,盈盈看去,目光所及之處,男人都不由得心頭一熱。
音樂戛然而止,臺上如夢似幻的人兒曼聲唱道:
“臺前幕后
生旦凈末丑
戲里戲外
粉墨春秋
一喜一悲一抖袖
一跪一拜一叩首
一顰一笑一回眸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一瞬休
人生如戲
唱不完的故事
戲如人生
道不盡的風流
恩恩怨怨真善美丑
生生死死
生生死死愛恨情仇
人生如戲
唱不完的故事
戲如人生
道不盡的風流
恩恩怨怨真善美丑
生生死死
生死愛恨情仇
曲終人散夜幕后
鑼鼓響起
鑼鼓敲響又開頭”
這首曲子叫粉墨春秋,略帶些戲曲的唱腔,歌詞又道盡人生如戲亦如夢,隨著歌曲的層層遞進,音樂也越來越高亢,聽的觀眾們心潮澎湃激動不已,臺下掌聲雷動經久不息,鮮花一捧一捧的丟上舞臺。而后臺唱戲的戲子們聽到也不由得眼眶有些濕潤,這一曲歌道出了他們的戲如人生,他們日日在戲中演繹別人的喜怒哀樂,卻又有誰體會過他們的悲苦。
千色微微笑著,輕盈的鞠了鞠躬,感謝了一下熱情的觀眾。她心中暗暗為自己今天的表現打了滿分。她身段不如阮輕云窈窕纖細,于是她專門穿上了華麗而合體的衣服,更加襯托了自己的美貌。嗓音來說,千色也自知比不上苦練十個寒暑的阮輕云,于是她找了最好的樂隊,挑了一首最合適的歌。
總體下來,搶眼球的出色表現,千色比阮輕云強了不是一個段位。千色深知這個道理,舞臺上的天后不一定樣樣都完美,但她一定是最吸引人的,讓觀眾欲罷不能才行。
千色看著臺下激動的觀眾,做出了一個讓他們更瘋狂的舉動,她輕輕褪下來自己的外衫紗衣,輕輕拋了下來。一群富家子弟幾乎要瘋了,都去搶那紗衣,轉眼間便撕得粉碎。
千色回頭示意了一下,琵琶聲清脆的潺潺響起。
大江大水天自高
眼睛該點亮了
人生得意莫言早
是非論斷后人道
輕舟穿江兩岸笑看山河繞
兒女情長夢醒又一朝
西北東南人間風波不少呀
平常心看待才好
誰負誰勝誰能一眼明了
浮云世事最難料
春夏秋冬世道有高低潮呀
計較太多人已老
何不共苦同歡盡心就好
人生就怕知己少……”
臺下再一次沸騰了,許多人爭前恐后買花往臺上扔去,賣花小廝的花很快售罄,許多人開始往他的花籃中放賞錢,小廝從沒見過這么多人打賞,樂的顛顛的跑到后臺去找馮班主。
大幕緩緩合上,千色下了臺,馮班主看著籃子中的賞錢笑地合不攏嘴,連忙湊到千色跟前:“葉小姐,您看看,這賞錢!啊,居然有客人這般大方,賞了塊金子!!”
千色低眼看去,果然,籃子中不知道誰放了一小粒黃金,折射著光線,簡直要晃瞎人的眼睛了。千色伸手掂了掂,怕也有一兩重,這人出手真的太豪邁了,千色最喜歡這樣的人。
“咱們說好的,今日的賞錢我和班主您一人一半,班主您去好好點點今天的錢?!鼻Φ?,馮班主樂的簡直要開花了,一疊聲的好好好,狂奔到桌前親自數錢去了。
千色下場后,該阮輕云上臺表演了,阮輕云還略略帶著幾分不屑,她聽得出來,千色的嗓音真的不如她?!昂摹彼龕汉莺荼尺^身去的翻了個白眼,不就是穿的比我好會給男人拋媚眼嗎?阮輕云覺得自己也不會差。
上了臺后,阮輕云清清嗓子也想自主發揮一下,可悲劇的發現,自己是在唱戲,局限在別人的喜怒哀樂中,完全沒有她發揮的余地,只能像往日一樣,按部就班的唱完這一幕幕的喜怒哀樂。
臺下的觀眾們對這日復一日??吹膽蝾D時沒了興趣,沒人為她叫好了,都在竊竊私語低聲交流著剛才那如夢如幻的一幕。阮輕云意識到,如果那是一場比試,她已經敗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