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輕云表演的時候,千色也沒閑著,她迅速換下了一身戲服,只穿著一襲沒有一絲點綴的素衣,走向了臺下的一桌桌賓客當中。她左右環視,先找到了她今天的特約嘉賓,喬裝打扮后的邵蘭。邵蘭穿了一身男裝,臉上貼了些花白胡子,又干又瘦的看上去像個小老頭。這身扮相是千色親手幫她打扮的,這樣就算是坐在段春芳旁邊也不會被認出來。
隨即她的目光找到了段春芳,今天他的狐朋狗友沒有來,只有他一個人在臺下聚精會神的看著阮輕云的表演。今天真正的好戲是演給邵蘭看的,千色深呼吸一下,準備鳴鑼開演。
千色款款走了過去,還未走到段春芳桌前,突然眼睛一瞥,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她不由得臉上一僵,坐在她左手邊,正在饒有興趣看著她的,竟然是公子。
今天這事什么日子,怎么人都一起出行?千色心中陡然慌了一下,不知為什么。公子沒有叫她,只是含著一縷微笑看著她。旁邊還坐著個什么人,千色瞥了一眼,不認識。
她的心頭突然涌入了許許多多紛雜的念頭,不知怎地,頭上竟然冒出了一點點汗水,按捺了一下有些慌亂的心情,她決定不和公子說話了,自己還有大事要做。于是她視若無物的離開的公子,娉娉婷婷的坐在了段春芳身側,支著下頜眼含秋水的靜靜凝視著他。
段春芳本來正看阮輕云的表演呢,突然發覺身旁多了個人,略有些不經意的扭頭看了一眼,頓時驚呆了。身旁不知道何時坐了個白衣勝雪的仙子一樣的人物,嘴角含笑,眉目含情,正在凝視著他。
段春芳頓時結巴了:“姑娘,你,你?誰?”
千色抿著嘴淺淺一笑:“公子,周圍沒座位了,我可以和你拼桌嗎?”她笑容間波光瀲滟,段春芳瞬間就仿佛看到百花盛開的美好場面。
他略有些結巴的說:“可以。”瞬間他又恍然大悟道:“你就,就是剛才臺上那位姑娘?”
千色垂下眼眸,好似害羞似的輕輕點頭:“沒錯,小女子獻丑了。”
段春芳雙手亂搖:“姑娘的歌曲,在下聽來如聞天籟,小生一輩子都沒有聽過這樣好聽的音樂。不僅曲子秒,就連歌詞也是雋永如斯,發人深省。”
千色撲哧一笑,纖纖素手掩住朱唇:“公子說的這么夸張,小女子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這兩首歌第一首叫做《粉墨春秋》第二首叫做《談笑一生》。”
段春芳忍不住道:“妙!好歌,好名!姑娘你是哪里來的?看你的氣質打扮,不像個普通人。”
千色微微笑道:“公子,我姓葉,我自小喜歡唱戲唱歌,一直夢想著能登臺唱歌。可家中爹娘都不愿意讓我表演,唯獨我的哥哥格外寵我,他今日趁著我的生辰偷偷包下這戲園子,讓我前來登臺表演,算是了我一樁心愿。”
段春芳連忙道:“不知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小生該送上一句生辰快樂。啊,葉姑娘,你我相識一場算是緣分,今日我請你清茶一壺,以茶代酒祝禱姑娘芳辰。”
千色也不拒絕,含著笑點點頭:“多謝公子,公子真是個雅人,清茶一壺為人賀壽,真可謂禮輕情意重。”
于是千色為二人的茶杯填滿水,輕輕舉起茶杯:“謝謝公子。”
段春芳也舉起茶杯:“愿姑娘芳齡永駐,青春常留。”
千色嫣然一笑,仰起脖子與他共同飲下那一杯茶,之后含笑溫婉的說道:“多謝公子這份祝福,對我來說格外珍貴,這是我除了家人朋友外第一位陌生的朋友送來的祝福。”
段春芳也正了正顏色:“那么今日,小生就算是和姑娘正式認識了,在下姓段,名諱春芳。”
千色點點頭,低聲吟:“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想必公子出生在春季,所以名字中才會這是如此美好的畫面。”
段春芳心頭大快,拊掌叫好:“姑娘真是有文采,一下便知道小生名字的來由。”
千色盈盈投去一抹含羞帶怯的目光,似乎十分不好意思的立刻又轉開了頭,掩飾一般舉起茶杯喝水。朱唇輕啟,輕輕吹出一口氣,朝著段春芳噴去。段春芳只覺得一陣女人的香氣撲鼻而來,頓時心頭一漾,滿眼都是那姑娘的那縷眼波。
千色放下茶杯,似乎不敢直視他的略略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微微翕動著,她專門靠近了些,兩人的頭幾乎都靠在了一起,她悄然道:“公子,其實我在這么多人中偏偏選中和你一桌也是有原因的,你看看周遭那些俗人,都是些紈绔子弟,只曉得聽戲作樂,胸無大志。而你與眾不同,你看上去平平無奇,好像吊兒郎當,但其實心中卻懷有遠大的志向,決不愿平淡一生。人生有低潮逆流,公子只不過在等待一個上好的機會,就會奮然振作,做成一番大事。”
這一番話,千色知道這是猛藥,沒有男人不喜歡聽的,果然,段春芳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葉姑娘,你,你,小生這一生唯有你才是我的知己。果然如姑娘歌中所唱,人生就怕知己少。”
他激動地一把抓住了千色的手,對方的手柔若無骨,滑膩如脂,他不由得心頭撞鹿。千色臉上一紅,略略含怒的往回抽手,段春芳覺得失禮,趕緊放開。那一瞬間,段春芳只覺得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這位千嬌百媚的姑娘,她的一笑一顰,眼角眉梢,全都是風情,全都是誘人的顏色。
段春芳癡癡的看著千色發呆,陡然卻覺得耳朵上一疼,身邊一個霹靂驚雷的聲音炸散了了這美好曖昧的粉紅畫面:“段春芳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在干什么?”
段春芳疼得殺豬般大叫,這阮輕云不知道啥時候唱完戲了,看著段春芳不去找她,就殺出來找段春芳,沒想到正撞到這一幕。千色趕緊站起身來,對著在另外一邊喝茶等待的李凌雨和阿蒲招了招手,兩人一看這架勢趕緊趕了過來。
阮輕云氣的鼻子都歪了,尖著她的高嗓門大喊:“段春芳,我一時沒看住你就勾搭女人!這是什么人你就敢亂勾搭,你這沒良心的狗男人。”看著阮輕云發飆,千色連忙站了起來。
阮輕云看著千色,越看越生氣:“你這婊子哪里鉆出來的?敢和老娘搶男人?”一邊罵著她一邊要撲上去想抓千色個滿臉花,千色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適時李凌雨一把抓住了阮輕云的手掌,阮輕云破口大罵:“你這狐貍……哎呦哎呦!!”
李凌雨手上用力,阮輕云頓時痛呼起來,李凌雨念她是個弱女子,手上也不再加力。
千色做出了滿臉的委屈之色,眼淚泫然欲絕,幾乎就要落下來,她掩住臉孔,匆匆奪門而走了。
李凌雨和阿蒲放開了阮輕云,立刻追出去,三人就這么旋風般消失了。
公子津津有味的看著千色的表演,嘴唇邊露出一抹促狹的笑:“這女人,真會折騰。”
只是看著那阮輕云哭著罵段春芳負心漢,沒良心。段春芳丟了個大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耐煩的解釋:“我和這姑娘不過是偶遇拼桌,喝茶談天,哪有你想的那么齷齪?”
可阮輕云不依不饒的又哭又鬧:“你和人偶遇喝茶就行,我和人聊兩句你就說我不要臉,罵我婊子,逼得我又是丟人家東西又是和你道歉的。你怎么就不看看自己那副德行,那副不要臉的嘴臉?”
段春芳大吼:“你少說兩句行不行?”阮輕云頓時又高了八度:“你敢做還怕人說?”
兩人鬧得不可開交,終于馮班主黑著臉就出來了:“輕云你要是再鬧,今天的錢你就不用拿了。”
阮輕云終于住嘴了,但是心中又氣又恨,喝茶,我讓你喝個夠!她一把把桌上茶杯中的殘茶都潑在了段春芳臉上。尿黃色的茶水順著段春芳的頭發到他臉上,又流在他的身上。
段春芳怒不可遏,高高舉起巴掌,準備給阮輕云一個耳光。可突然發覺,周圍已經一多半人不看戲專看他了,頓時面紅耳赤的和個番茄似的,一把拉起阮輕云出了戲園子。
等到兩人拉拉扯扯地離開眾人視線,段春芳毫不猶豫一巴掌狠狠打在了阮輕云的臉上。“啪”一聲脆響,打得阮輕云臉龐一歪,立刻出現五道紅紅的指印。
阮輕云被打呆了,眼淚瞬間奔涌而出,這還是之前對她甜言蜜語百般憐愛的那個男人嘛?還是那個把她捧在掌心細心呵護的男人嘛?
段春芳現在氣瘋了,看著阮輕云哭,根本沒有一絲心疼之感,他只覺得阮輕云讓他顏面大失,在眾人面前丟盡了人。他怒吼道:“你就會耍潑鬧事,你知道個屁!每天你就知道錢錢錢,你勾搭別的男人我都不和你計較了,你還老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你趕緊給我滾,我永遠不想再看到了你。”
段春芳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阮輕云獨自留在秋風中,痛哭失聲,心如刀絞。她一輩子吃過那么多的苦頭,從小挨打受罵都不怕,她一直盼望著有個疼愛她尊重他的郎君帶她離開這里,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是,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美夢罷了。
一個枯瘦的男人從她身旁輕輕掠過,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遠去了。
阮輕云沒有注意,她只顧自己傷心了,而從她身邊走過的,正是化妝后的邵蘭。她看到這樣的一幕,心中卻沒有什么快意。她從小青梅竹馬的如意郎君竟然是這樣的一個貨色,有了妻子又有了一個女人,對于其他女人的勾引,他也是來者不拒的,卑鄙無恥的讓她幾乎無法想象。這樣的人,還值得她留戀過去的那一點點溫存嗎?
天氣很冷,云仿佛鉛做的一樣,烏漆漆的壓在天邊,落葉被風無情的卷起,漫天飛舞著,眼看就要變天了。躲在暗處的千色對身旁的阿蒲和李凌雨說:“回家吧,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