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房間除了一片翠竹之外竟還有個小小池塘,白日無事便捉一個小小釣竿坐在池塘邊釣魚,等到了下午梨溶花苑其他的歌姬排練歌舞時還會有細細的絲竹樂聲傳來,我這小日子過得神仙一般。只是這個梨溶花苑和梁以湖的清歌館很不同,清歌館天剛擦黑便已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這里卻幾乎不見什么人來。一周只有三四日會有客臨門,但也只有三四人,多也就是七八人。完全不像歌館。
“熏風姑娘,今晚請梳洗打扮,準備接駕。”花苑的小丫頭下午過來傳話。
“什么?皇上要來?”
“是。世子說請姑娘盛裝?!?/p>
“皇上怎么會來歌館?”
“姑娘不知道嗎,我們梨溶花苑還有宇文二公子的淡月閣都是官家的歌館?!?/p>
“官家也可以開歌館嗎?”
那姑娘掩面吃吃笑了,“姑娘好天真,官家自然不能開歌館,梨溶花苑外稱只是個雅舍,并不開門做生意,官家人想來坐坐也沒有什么。”
“原來如此?!痹瓉硎钦乃饺藭?。
“世子說一會兒會有一位姑娘到這里來,以后由她伺候姑娘起居?!?/p>
“是誰?”
“曦姐姐!”
“雁奴!”
雁奴一把抱住我,“我們都以為你死了!三公子傷心了好多天?!?/p>
“你怎么來了?”
“是我讓人把她從洛陽接來的,你從金陵來一直是她伺候你,我想你會比較習慣?!?/p>
“多謝世子?!?/p>
“今早內宮傳出旨意,晚上皇上會來梨溶花苑,你要好好準備?!?/p>
“皇上來不會是要?”
“你別擔心,我已經偷偷遞了消息給許國公和四皇叔幾家重臣,他們到時也會佯裝湊巧到訪。有臣子在,皇上不會怎么樣的?!?/p>
“多謝世子維護。”
“凝曦,你何必如此見外?”
“世子,現在天子腳下,這個名字還是不要用了?!?/p>
“為什么?”
“這個名字有太多往事。我也不想再提?!?/p>
“那我也不再問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世子慢走?!?/p>
“曦姐姐,我好想你??!”世子前腳才邁出門,雁奴就一把抓住我開始雀躍。
“雁奴你來了就好了,還是你照顧我比較習慣。我好久都沒有吃你做的菜了?!?/p>
“曦姐姐,其實我這次來也是我家小姐吩咐過了。”
“你家小姐吩咐你什么?”
“她覺得世子留你在這一定有什么企圖,所以讓我在你身邊時也要多留意世子的舉動。她還讓我告訴你前幾日在唐國公府皇上突然到后院并且看到你都是世子提議的?!?/p>
“什么?是他引皇上去見到我的?”
“是,皇上本來只想略坐一坐便走,但李貴妃突然說聽聞唐國公府后院種有不少稀世牡丹,想開開眼,皇上才去的。”
“那也是李貴妃提議的,和世子有什么相關?”
“世子和李貴妃的丫鬟月兒說話時被小棠聽到了?!?/p>
“看來世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雁奴,以后我們要多加小心。”
“嗯。三公子跟我說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已經好了,只是要瞞住皇上,所以我只告訴你和二公子。不可告訴別人。”
“曦姐姐,你放心。我先幫你梳妝。我最近學了好多新的發式。”
“也不必太華麗,你也知道我的性格?!?/p>
“放心,我來的時候二公子給了我一匣子的發飾,說你肯定喜歡?!?/p>
“拿來我看看?!?/p>
雁奴遞給我一個描著折枝花卉的紫色匣子。打開來看匣子內有一只嵌著水晶由銀絲纏繞而成的牡丹花簪和一對碧玉剔透的插梳。
“他知道姐姐喜歡牡丹花,就讓工匠用銀絲制了一朵,這樣姐姐就時時能戴在鬢邊了。”
雁奴說起李世民,我不由摸了摸手腕上的那只璧釧。這只手釧玉質溫潤,看著就讓人很安心。
“曦姐姐,二公子把這只手釧給你了?”
“嗯?!?/p>
“這只手釧可是二公子的心愛之物。以前他是天天帶在身上的。你看那手釧內色的血色玉紋都出來了?!?/p>
雁奴不說我還真沒有注意到手釧的內側,抹下來看時果然有一些血色的紋路。
“喂,姐姐你雖然很開心但也不用笑成這樣吧?”
我看向銅鏡里的自己才發現我的嘴角已經笑得快扯到耳朵后面去了。
“姐姐,我一會兒幫你梳一個傾城髻,把這朵牡丹簪在側面一定傾國傾城?!?/p>
“雁兒,其實你長的也很漂亮,為什么不多多打扮自己呢?”
“我只是一個小丫頭,打扮的那么漂亮做什么?”
“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我可是記得你告訴過我你已經有意中人了。”
雁奴聽到我的話飛紅了臉。
“咦?元吉你怎么來了?”
“三公子來了?”雁奴聽到這句話頓時驚慌失措,兩手捂著雙頰躲到了屏風背后。一句話就把這小姑娘的心思給試出來了。
雁奴躲了一會兒見沒動靜便從屏風后探出頭來,“哦!曦姐姐你騙我!”
“哈哈,我不騙你怎么知道你喜歡元吉?。抗姹晃医o猜中了。”
“曦姐姐!”
“好了,我不跟你鬧了。”我上前拉住雁奴的手,“他知道你的心意嗎?”
雁奴搖了搖頭,“我只是個丫頭,哪配喜歡三公子。”
“你不要這么說,大家都是平等的,沒有什么配不配的。你喜歡他就應該讓他知道啊。”
“曦姐姐,你不知道……”雁奴說到這柳眉緊蹙,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不妨告訴你,三公子早已鐘情我家小姐了。我怎么能和小姐爭呢?”雁奴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溢滿了眼淚。
沒想到就我這種一塌糊涂的情商竟然猜對了這個三角戀。
“你家小姐知道嗎?”
“應該知道。三公子不知道我原來是小姐的侍婢,只知道我是從她府里出來的,跟我打聽了好多次我家小姐的喜好,還讓我送過幾次信給她。”
“那他知道她是女子嗎?”
“好像不知道。”
這個時候我倒不知道該不該勸雁奴表白了,任其桐和我也是好朋友,又是雁奴的主人,真不知該站在誰那邊了。
“熏風姑娘,皇上到了。請您出去接駕。”門外一個小丫頭說。
雁奴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曦姐姐,我們快出去吧?!?/p>
“我還要繼續裝失明,你扶著我走。”
“好。”
雁奴扶著我到了正廳,那里早已是燭火通明,隋煬帝穿著便服端坐上位,正攬著梨溶花苑的另外兩位姑娘喝酒。
“熏風姑娘來了。趕快唱一支歌給朕助助興?!?/p>
我請了安,也不落座,只站在大廳一側,清唱了支歌。
“姑娘好嗓子,過來陪朕喝杯酒!”
“皇上恕罪,奴家有頑疾在身,不宜飲酒?!?/p>
“我倒忘了。我聽說梨溶花苑有位阿細姑娘彈的一手好琵琶,讓她也出來,給熏風姑娘伴奏?!?/p>
一旁的世子只拍了拍手,就有一個懷抱琵琶的嬌小身影從他身后的簾幔中閃出。
“阿細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起來吧。彈支《解連環》?!?/p>
“不知皇上想聽哪一闕?”
“信音遼邈?!?/p>
這一闋《解連環》抒寫的是怨情,女子的離情別緒綿綿不絕,不知道此刻正左擁右抱的隋煬帝為何想聽這一曲。
阿細的琵琶聲起,沒想到她一個如此瘦弱其貌不揚的小姑娘倒彈的一手好琵琶,比金風還略勝一籌。這姑娘叫阿細,金風的本名不就是阿細?難道她就是?
去年分別時金風還是一個粉面朱唇的嬌憨小姑娘,可眼前這個阿細面色蒼白,兩頰深陷,一雙原本水靈的大眼睛此刻看起來比我這個“瞎子”更沒有生機。她不是應該在鷹揚郎將府嗎?怎么又到了這里?
“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云薄。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弦索。”
“謾記得、當日音?!鄙习腙I唱完時突然一個男聲響起,我以為是世子,卻驚訝的發現竟然是隋煬帝。
我悄悄住了聲,隋煬帝手執一支銀筷擊著一只酒盞,繼續唱到:“把閑語閑言,待總燒卻。水驛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拼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p>
這支歌隋煬帝唱出來竟比我還要哀婉神傷的多,阿細的琵琶都住了,他猶自怔怔地自唱:“望寄我、江南梅萼。拼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p>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靜靜等隋煬帝回神過來。
隋煬帝又喃喃地念了幾遍“江南梅萼”,接著便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梅兒,你的歌聲每次聽著都能令朕忘憂心靜。梅兒?!彼鍩凵斐鍪窒胍獡崦业哪橆a。
我一驚,不覺后退一步,“皇上喝醉了,我是熏風。”
隋煬帝聽到我這句話恍然大悟般,“熏風?熏風姑娘的歌也一樣動聽,也是來自江南,朕今日就給你賜名梅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