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堂守靈？哼，看來宇文化及還是怕南陽公主會報復他，用這種方法將她軟禁起來。

我心中突然對眼前這幾個人生出一陣鄙夷之感，隋煬帝確實是個昏君，他們謀反弒君在我這個現代人眼里本來不算什么十惡不赦的大事，但剛才南陽公主的那一通怒罵倒把我罵醒不少。

與南陽公主的悲痛和絕決比起來，我有些太過冷靜和淡漠。我一直以自己并不是顧凝曦為由，逃避對隋煬帝付出真心，并沒有將他當做父親對待。但其實他和李世民、宇文承基對我的意義應該是相同的。我也是借了顧凝曦的身體才活到現在，我竟對她父親的死這么淡然處之，似乎有些太說不過去。

“凝曦，你去哪兒？”宇文承基看著走向門口的我有些驚訝。

“我陪皇姐去給父皇守靈。”我說完這句話，心中涌出一陣酸痛，第一次為隋煬帝的死流下了眼淚。是啊，死去的是我的父皇，我怎能無動于衷？

宇文承基看著我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你先別走。”宇文化及上前攔住了我。

“告訴我你還知道些什么？”他果然還是心心念念著自己的帝王夢。

我看著宇文化及眼中閃爍出的那一絲貪婪欲望，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冷笑，“我已經告訴你了，冀州魏縣已有龍氣，你應該到那里去。”說完我便不再看他，轉身就走。

宇文化及如果依我所言去了魏縣，必然會路過東都洛陽，在那里會遭遇李密的瓦崗軍，被李密重創之后東逃，那里便是他命運的終結點。

我不由抬起自己的雙手，怔怔的看著，原來竟是我一步步將宇文化及引向敗亡的深淵的嗎？

“對了。”走到門口時我又折返回大殿，想將趙王的尸身一并帶走。

他雖然只是個瘦弱的孩子，但也不算輕，一抱之下我竟被帶了一個趔趄，跪倒在地。

“我來吧。”宇文承基上前扶我起來，自己俯身抱起趙王。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出了承乾殿去往流珠堂。

流珠堂建在顯仁宮的西側，是座極小巧別致的宮苑。因其宮苑后有座高聳假山，假山上有一條狹長飛瀑順山勢而下，水珠迸散飛騰，如珠玉般晶瑩剔透，所以取名流珠堂。

只是現在天氣尚冷，宮內還沒有將水引入假山上，見不到飛瀑流珠的美景。

“給我吧。”在流珠堂宮門口我站住了腳，伸手去接宇文承基手里的孩子。

“我幫你送進去。”

“不必了，父皇和皇姐都不會像見你的。”我把趙王穩穩接在手上，一步步緩緩進了流珠堂。

這里很安靜，沒有我預想到的哭聲和哀嚎，門口站著的幾個侍衛甚至無聊的打起了哈欠。仿佛這個宮里的主子只是正在午間小睡一般。

南陽公主此刻已經去了吉服，穿著一身白衣，披散著頭發靜靜地跪在隋煬帝身前。

是的，是身前，不是棺槨。宇文化及竟連一口棺材都不肯給他。

我上前將趙王輕輕放在隋煬帝身邊，這一老一小長的還真像。

“多謝。”南陽公主淺淺鞠了個躬，這個禮應該是她謝我今日出面支持秦王登基的事。

卸下盛裝的她此刻已經顯出中年婦人的憔悴和初老。細看下她并不十分美麗，但無疑很是端莊，就算跪在自己父親的尸身旁，她的背都挺的筆直。

“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你呢。”她看向我，勉強笑了笑。她笑起來像隋煬帝多一些，與蕭皇后和妍惠公主都并不是很像。

“怪不得父皇疼你，你很聰明。今日若不是你，只怕大隋的江山真的是要易主了。”

“我這也不過是暫時的拖延之策罷了。能不能真的讓宇文化及相信還要看情況。”

“你從哪里學的星象占卜之術？”

我笑了笑，小聲說道：“這些不過是唬人的玩意兒罷了，皇姐也相信嗎？”

“可是你確實猜到了杜伏威的回信啊？”

“杜伏威是貧苦農民出身，就是因為官家逼迫才不得不扯旗造反。生平最恨的就是朝中官員。怎么可能答應和宇文化及聯手。星象之說，不過是看人事妄自忖度罷了。”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謀略。”南陽公主贊道。

“皇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便問。

“現在我們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還能如何？”南陽公主嘆了口氣，用手指指門外。

“父皇一共三個女兒，沒想到竟有兩個嫁進了宇文家。唉，楠兒嫁的也不好，年紀輕輕，駙馬就死了。說起來，你算是幸運一些，承基并沒有參與多少謀反的事。”

“你怎么知道？”

“我十四歲便嫁入了宇文家。承基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和承乾兄弟兩個都是很溫順懂事的孩子。我相信他不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而且，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承基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東西是肯豁出性命去的。他又怎么忍心做出傷害你的事呢？”

我點點頭，眼淚又涌出眼眶。

南陽公主絞著毛巾幫隋煬帝擦著臉，繼續說道：“其實我也知道父皇他不是一個好皇帝。所以我并不恨他們造反，甚至奪了我大隋江山。但他們不應該殺了我們的爹爹和弟弟們。”

我看著地上的隋煬帝，從昨晚到現在，短短的幾個小時，他從一個威儀無限的帝王變成了一具冰冷丑陋的尸體。他的兒子、孫子也都跟他去了，就是因為有人覬覦他的寶座。

“這是父皇的妃子嗎？我倒是沒見過。”南陽公主指了指隋煬帝身邊躺著的柳夫人。

“這是柳夫人。”我上前幫她理了理凌亂的額發，整了整有些皺起的襦裙。柳貴兒的嘴角還掛著死前的那一抹笑容，讓她的臉龐生動不少，像是個做了好夢的酣睡少女。

我把她昨夜不畏強勢，慷慨自盡的事告訴了南陽公主，她聽完起身，無比鄭重的跪在柳貴兒面前，行了個大禮。

“沒想到父皇竟得如此俠義女子陪伴左右，是他的福氣。”

“皇姐，慷慨赴死你我都能做到，但大仇未報，還是要忍辱負重，你以后還是不要招惹宇文化及為妙。畢竟活下來才有希望。”我趁機勸她幾句。

“你來干什么？”南陽公主看著門外，冷冷說道。

流珠堂外站著一臉羞愧的蕭皇后。昨日隋煬帝被殺，柳夫人一介寵妃都能甘愿殉主，蕭后茍活下來也就算了，方才為保住楊姓竟一句話都不肯力爭，難怪南陽公主會對她如此冷淡。

“雋兒，”蕭后囁嚅著進來，“還是盡早讓你父皇入土為安才好。”

“什么？”南陽公主立刻炸了起來，“父皇昨日才死，還未過頭七之日，現在連棺木也無一塊，母后你讓他如何入土為安？！”

“我已經吩咐人將顯仁宮里的紫檀木的金龍芙蓉雕床做成棺木，殮葬皇上。”蕭后吞吞吐吐的說。

“也虧你說的出口，用床板當棺木。”

“若不早日讓你父皇入土，我怕許國公會……”

“母后這么順從宇文化及的意思，是怕死嗎？”

蕭皇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尸體，打了個寒顫，又馬上收回目光。

“你不知道昨晚他們死的多慘，丹陽宮的青色地磚都被血染紅了。我，實在是，……有些害怕。”蕭皇后抬手撫了撫胸口，仿佛還是驚魂未定一般。

“雋兒，能活下去不好嗎？你又何必處處和許國公作對？”

“皇后娘娘，前日你跟我說的那些話還讓我以為你對父皇只是太過癡心，才會做出如此惡事。今天我才算看明白，你不是愛父皇，你只是愛你自己！你那么想得到父皇的寵愛，只是想證明你自己的魅力罷了，我母親和皇上在一起時，你是不甘心自己竟然輸了。以你事事都要爭先的性格，怎么會甘愿別的女人搶走自己的丈夫？你對父皇哪怕只有一絲的真感情，也不會在丈夫尸骨未寒之時，便轉投仇人懷抱！”

看著柳夫人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卻沒人知道皇后也是始作俑者，我心里實在有口氣要出。

“你說什么？”南陽公主手里的毛巾跌在地上，“母后你……”

“不，我說錯了。是你不應該勾結宇文化及，妄圖謀篡皇位！你是不是想著宇文化及登基了，你就可以繼續做皇后了？”

“你胡說什么！”蕭皇后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退了幾步，險些跌倒。

南陽公主上前一把抓住她母親的衣領，將蕭后拖到隋煬帝的尸身面前，“母后，你看看，這是你的夫君啊！你怎能如此狠心？”

南陽公主哭的凄慘，用力按著蕭皇后的頭強迫她對著隋煬帝的臉。

“怎么？你不敢看他嗎？你這樣害死他，你和仇人歡會的時候就不怕他回來找你索命嗎？”

“啊！”蕭皇后尖叫一聲，掙脫了南陽公主的手，快步沖出了流珠堂。

“呸！”南陽公主對著蕭皇后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父皇啊！父皇，您一代帝王，怎么竟落得如此下場！”南陽公主伏在隋煬帝身上大哭起來。

“兒臣剛才還指著逆賊的鼻子罵，可沒想到害死您的竟然是自己的母后！父皇！你醒一醒啊，告訴兒臣該怎么辦？”南陽公主這次哭的聲嘶力竭，慘烈無比，這個真相對她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我陪著她足足淌了快兩個時辰的眼淚，南陽公主終于安靜下來，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兩位公主，晚上了，我送些吃的喝的來給兩位。”一個小太監端著個托盤進來。

“放那吧。”

那小太監將東西放到我身邊，“兩位節哀，保重身體要緊。”

“皇姐，我看你累的很，吃點東西吧。”我看那托盤里的菜倒也精致干凈，便勸南陽公主吃一些。

“我吃不下。”她擺擺手。

“那就先喝口水吧。”我倒了杯水遞給她。

南陽公主接過杯子，略喝了一點便又放了下來。

我也有些渴了，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才要喝突然發現剛才送東西來的小太監竟然不見了。

“皇姐，剛才那個小太監哪去了？”我看向南陽公主時嚇了一跳。

“曦兒，我肚子好疼！”她此刻兩手捂著肚子，正疼的滿地打滾。

“怎么了這是？”我上前把她扶起來，她已經疼的是滿頭大汗，死死抓著我的手，我的手背都被她抓出血來。

一會兒工夫南陽公主的嘴唇和臉頰已經泛起青紫色，呼吸也越來越困難，瞳孔都有些散了。

我看了一眼南陽公主身邊打翻的水杯，頓時明白了。

是有人想毒死我們，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