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怎么會認得她的？”
“她是誰？”
“長安城最大的歌館碧桐閣的頭牌歌舞姬，煙絨。她現在可是炙手可熱，你沒聽剛才她的車夫說他們可是要去赴西安王的宴?，F在新唐剛立，國本尚且不穩，西安王卻有如此多的閑錢來供養這樣一個女人。她那八寶香車不知要耗費多少民脂民膏?！遍L孫無忌看著遠去的馬車，憤憤然說道。
昨天我本來是要去找李建成問個清楚的，他以前至愛妍惠公主，怎會忍心她流落風塵，但他現在已經是太子，遷居東宮，見一面難如登天。只好今日一早來碧桐閣找妍惠公主問個明白。
上午的碧桐閣很靜，大門緊閉，一個人影也無。只看他們大門外懸著的都是碧色水晶石的珠簾便知道這碧桐閣在長安城應該是最豪奢的歌館。
我敲了好久的門才有個睡眼惺忪的小丫鬟來開門。
“你找誰？”
“我找煙絨小姐。”
那小姑娘有些醒了，揉著眼睛納悶的看著我，估計是頭一回見一個女的來他們這兒找一個歌姬。
“煙絨姑娘昨晚去了西安王府里，還沒有回來吶。你晚上再來吧?！蹦茄诀哒f著便要關門。
“你等等，那能不能讓我進去等她呢？”
“姑娘你是第一次來歌館吧？我們這里白日不招呼客人。而且，煙絨姑娘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見到的。姑娘請回吧?！?/p>
“我是這位煙絨小姐的朋友，是認識的?！?/p>
“我真不能讓你進去，老板娘知道了要罵我了?！毙⊙诀哒f完便關上了門。
“你不讓我進去，我自有辦法。姐也是歌館出來的。哼！”
我站在碧桐閣門外清了清嗓子開始唱歌。才只一闕的功夫，大門便又開了。這次出來的就不是丫頭了，而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華衣婦人。
“姑娘好妙音?！彼闹菩χ呱蟻?。
我住了口，道了聲萬福。
“姑娘是哪一家的？似乎有些面生。”
“老板娘覺得我唱的如何？”
“歌聲清麗婉轉，余音不絕吶。而且現在出來又看到姑娘如此人品，真是相得益彰。只是不知道姑娘這么早在我歌館外所為何事？”
“老板娘既然覺得我唱的好，能不能讓我進去坐坐呢？”
“當然可以，姑娘請?！?/p>
我跟著那老板娘進了碧桐閣，才發現大門外的水晶簾只是小意思，這歌館里面更是華麗非常，比之隋煬帝的丹陽宮，只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板娘的碧桐閣可是個好地方啊?！?/p>
“姑娘過獎了，快請坐。來人，上茶?！?/p>
“多謝?！?/p>
“姑娘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哪一家的?！?/p>
“我哪一家都不是，我只是來找煙絨姑娘的。你家丫鬟攔著我不讓進，我只好讓老板娘親自出來接我了?！?/p>
“原來是煙絨的朋友。以姑娘這么好的條件，我保證到了我碧桐閣就讓你像煙絨一樣紅遍整個長安城怎么樣？”
我笑了，“老板娘真是生意人，這從門口到坐下的功夫只怕你都已經算出來我以后能幫你賺多少錢了吧？”
“是姑娘人才難得?！蹦抢习迥镆残χ蛄丝诓?。
“媽媽，煙絨回來了。只是又喝醉了?！毙⊙诀哌M來說。
“哎，這個煙絨，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崩习迥锩ζ鹕碛鲩T去。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的扶著已經醉的渾身癱軟的妍惠公主進來。
“我不用你們扶，我好的很?！卞莨鲯暝胱约鹤撸呻p膝一軟差點摔倒。
“竹青，你走的時候我是怎么吩咐你的，怎么又讓她喝成這樣？”老板娘一邊攙過妍惠公主，一邊訓斥丫頭。
“是小姐自己要喝的，奴婢攔都攔不住?！?/p>
妍惠公主一把推開扶著她的人，沖到一旁的花壇邊就是一陣猛吐，聽聲音快把膽汁吐出來了。
“還愣著干什么？快去煮醒酒湯來。梅香，你去拿醒酒石。勞煩這位姑娘同我一起扶她進去?！?/p>
“好?！?/p>
我同老板娘一起扶著妍惠公主進了她的房間，扶她在軟榻上躺下。
妍惠公主肩上的披風已經滑落，身上穿著艷麗胭脂紅色的抹胸襦裙，瑩白滑膩的肩膀上只搭著一件薄如蟬翼的披帛，胸前一抹雪肌也一覽無遺。昨日濃郁的脂粉香已經被濃濃的酒味蓋住了。
此刻她釵橫鬢亂，臉上的妝也有些殘了，嘴上妖冶的殷虹胭脂已經暈開，褪了顏色。
竹青捧了醒酒湯進來喂妍惠公主喝下，又服侍她漱了口，含了醒酒石，換了寢衣，安置她重新睡好。
“老板娘，有我在這里照顧她就好了，你有什么事就先去忙?！?/p>
“姑娘來了便是客，怎么能勞煩你?！蹦抢习迥镎f著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不過既然姑娘說了，我也就不推辭了。昨日東城的陳老板來這里攪了半日，我這才剛睡下?！?/p>
“那你快去睡吧，這里有我就行。竹青、梅香你們也睡去吧。這里有我放心?！?/p>
把所有人都打發走后，我又絞了個熱毛巾幫妍惠公主卸去臉上的殘妝。沒了胭脂的顏色，她的臉和唇都泛起一種有些病態的蒼白，閉起的雙眼下已經有了些烏青。此時她雖已沉沉睡去，但雙眉緊蹙，睡的似乎也很不安穩。
“楠姐姐，你到底是經歷了什么事？何苦這樣?！?/p>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建成救我！”妍惠公主大叫著，似乎是做了噩夢。
“楠姐姐，你怎么了？”我輕輕推推她，“做噩夢了嗎？”
妍惠公主眼波略轉，緩緩睜開眼睛，“曦兒，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你。你要不要起來喝口茶？”
妍惠公主點點頭，掙扎著起身，拿了幾個軟枕靠上。
我倒了杯茶遞給她，“喝些熱茶吧，會舒服些?！?/p>
妍惠公主喝下茶，長長出了口氣，扶住了自己的頭，眉毛還是緊緊蹙起。宿醉后的頭痛是最難受的。
“曦兒，你來做什么？”
“我有很多疑問想找你問清楚?！?/p>
“你是想問我為什么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是。”
妍惠公主又嘆了口氣，蜷起身子，抱住自己的雙膝，怔怔的發起了呆。我看她面容悲戚，也不敢擾她，也靜靜的坐在一邊不說話。
“曦兒，你信命嗎？”
“信，也不信。”
“我信?！卞莨鲌远ǖ恼f，“以前我有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男子，可父皇卻讓我嫁給了別人。駙馬待我很好，當我準備忘記前情，好好待他時，他卻死在了戰場上。夫君死了，我好不容易撫平傷痛，打算就這么淡淡的過一輩子好了。誰知我公公竟又成了反臣，入獄、抄家、滅族。折騰了幾個月，竟連我父皇都死了。他們全都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一個人。”
“你是鄭國公被問罪時官賣到歌館的嗎？”
妍惠公主摸了摸我的臉，“曦兒，當初我父皇滅你家滿門，你被迫流落到歌館，他肯定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也會有這么一天。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報應？”
“你為什么不去找世子，不，是太子幫你？他不是一直都很喜歡你的嗎？”
“他能幫我什么呢？我一個風塵女子，幫我難免玷污了他的好名聲?！卞莨骼湫σ宦?。
“你是堂堂公主，怎么能讓自己在這種地方？”
“誰是公主？我只是個歌女，不在歌館還要在什么地方？我現在好的很?！卞莨魍蝗徽酒鹕恚橆a泛起一抹病態的潮紅，“你去打聽打聽，長安城誰不知道我的名字？你看看我的房間，多少珍稀古玩，就連這桌布都用的是浮光錦！”
“你昨天去西安王府上赴宴，可喝的開心？”我淡淡的問了一句。
“開心，怎么不開心？西安王特意開了家里窖藏的美酒，嗯~~~可真是酒香醉人吶?！卞莨鏖]起眼睛，仿佛在回味昨日的酒香。
“再醇的酒喝完第二日起來也是要嘔吐頭痛的?！?/p>
“這愛同酒一樣醉人，只是愛越濃，飲時甘醇如醴，醒來卻只剩撕心裂肺的痛了。”妍惠公主突然冒了一句，端起暖爐上煨著的醒酒茶一飲而盡，熱茶進喉，燙的她淌下淚來。
愛烈如酒，飲者自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