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為了布置燕氏的修紋院,動用了不少秦王府的庫存,案幾、博古架上的古董玩器堆的是琳瑯滿目。就連屋里用的插花都已經選好,是香氣馥郁的艷色芙蓉。
當然這些裝飾今天下午我來時還在,可現在卻一樣也無。所有的古董玩器都已經被取下,換上了一奩一奩的古書或者卷軸字畫。桌上則是筆墨紙硯和名家字帖。屋子里現在唯一的裝飾就是書桌后的那一面素色的題詩屏風和一盆蒼翠的零星開著白花的六月雪的盆景。
除了這些,房里一樣雜物也無,剛進來的時候我以為錯走到李世民的書房里來了。
像我這種恨不得一支中性筆走天下的人,著實對燕氏筆筒里海海漫漫的幾十只規格不一的毛筆頗為贊嘆。
很明顯,燕氏不喜歡阿音幫她收拾的房間。而且,她也毫不顧忌的把裝飾全部換掉了。我偷偷瞄了一眼阿音的臉色,果然她在掃了一眼這個房間之后,笑意淡去了不少。
“云容妹妹年紀小小,卻很喜歡素雅。不過我覺得房間太淡了些不好,進來之后覺得冷颼颼的。”阿音撥弄了一下筆筒里的那些毛筆,隱晦的說道。
“我自幼房中就是這樣,已經習慣了。倒是辜負了王妃的一番美意,我已經讓丫鬟將房中原來的陳設都仔細收好了,想著明日差人給王妃送回去。有勞王妃費心了。”燕氏微微蹲身,款款答道。
“沒關系,那些東西就算我送與妹妹的,哪還有讓你送回去的道理?你若不喜歡擺著,就留著賞人罷了。不必麻煩了。”
“那多謝王妃了。”燕氏知道阿音不會收回的,便也不再推辭。
“云容妹妹太客氣了。我早就聽聞妹妹天資聰穎,詩文俱佳,是位才女,今日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阿音贊嘆道。
“王妃過譽了。我不過是無聊解悶兒罷了。比不得王妃,家學深厚。”燕氏說話時喜歡微微垂著頭,整個人看起來溫順、恭謹。從語言到姿態都讓同她說話的人很舒服。
阿音聽了這話很是受用,眼睛又笑得瞇了起來,“妹妹以后就當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需要,還有住不慣的地方盡管同我說。”
“是。”
“秦王殿下,高大人和杜大人來了,在書房等您過去。”李世民書房伺候的小廝站在門外回話。
“知道了,我現在過去。”李世民答應一聲,又轉向燕氏同她說了第一句話,“方才王妃也說了,有什么事就找她去。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
燕氏忙又蹲身下來,“殿下慢走。”
“凝曦,你在這陪云容妹妹說會兒話,我許久沒見舅舅了,我去問了安便過來。”阿音說完便跟著李世民出去了。
走到門口阿音又吩咐丫鬟去房中讓乳母把承乾送到書房。
“呃……”屋里一下剩下我和燕氏兩個人,我一下子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么。
“我還不知道姐姐是誰,可否賜教?”燕氏又向我行了個禮,問道。
“我是秦王的孺人。你叫我凝曦就好了。”我忙回了禮,擺擺手道:“以后我們見面就不必多禮了,我不喜歡這一套。”
“我聽表姐說起過姐姐你,說你很是和善,很好相處。姐姐,請坐。”
“你表姐?”
“就是齊王妃。”
“你同睆睆是表姐妹?”
燕氏淺淺笑笑,“我母親同齊王妃的母親是堂姐妹,我同齊王妃算是很遠的表親了。”
“你今年多大?我看你好像年紀還小的很。”
“過了年下便滿一十四歲。”
雖然我知道眼前這人年歲不大,但也沒料到她還不足十四歲,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片子竟能如此大方得體,我不禁回想我自己十三四歲時,好像還在念初中吧?每日穿著松垮的校服,自行車里扔著早就該洗的書包,狂蹬著往學校趕。
“我聽表姐說姐姐你琴彈的好,丹青也畫的好,有時間了要好好請教請教。”
“我那不過是解悶兒的東西,沒什么好請教的。不過我的沅湘館離你這里倒是很近,沒事可以常去走動走動。”
“是,我聽說秦王還有一位孺人,一位侍妾?怎么今日不見?”
“今天王妃找秦王來看你的時候,殿下碰巧在我房中,所以我才一道過來看看。倒不算是什么正事的見面。你在這住下,以后自然就都見到了。”
燕氏使了個眼色給身后的丫鬟,那丫鬟便回身從書桌下拿出一只匣子來放在桌上。
燕氏打開,推給我,“凝曦姐姐肯定同諸位姐妹都很熟稔了,我初來乍到的,都還不認識。勞煩姐姐把這幾份薄禮分送給其他幾位姐姐。”
“這哪有代勞的?我覺得你還是親自去送比較好。一來算認識一下,二來顯得有誠意不是?”我看燕氏像是個懶怠應酬的人,面子上是要拜會幾位妾室,可又不想去,便委托給我。
“姐姐說的是,少不得明日親自去一趟了。不過今日既然姐姐來了……”燕氏從匣子里拿出一對系著彩絳的碧玉平安扣,兩盒上用的精致香粉,一盒子蘇黛,還有一把繡著梅花雙雀的象牙紈扇。
“姐姐這份就請笑納。”
我看了那些禮物,別的倒也罷了,那把紈扇上的刺繡鮮活可愛,針腳細密,繡工之絕很是少見,不禁拿在手上細看起來。
“這禮備的匆忙,胡亂繡的,姐姐見笑了。”燕氏見我不住的看,便說道。
“這是你繡的?”
燕氏點點頭,“是,我想著金玉一類的東西,各位姐姐應該都不缺,便拿主意繡了柄紈扇。”
“繡的真好。”我贊嘆道。
“這次的實在是粗糙,不成敬意。等以后有時間了,再繡些精致的給姐姐。”燕氏謙虛的說道。
“曦姐姐,二公子醒了,哭鬧著找你吶。”雪鶴進來說道。
“雪鶴你來的正好,省得明日云容妹妹去一趟了。”我把雪鶴拉過來,“這位是新來的燕氏。她比你小些,你叫她妹妹好了。”
雪鶴聞言忙道了萬福。倒是燕氏詫異的看著雪鶴,不知道該怎么還禮。
“是我忘介紹了,這位也是秦王的侍妾。姓陰,叫雪鶴。”
燕氏這才忙忙的還禮,又吩咐丫鬟添杯茶來。
“我們就不坐了,天色不早了,我還要回去看看恪兒,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我起身告辭。
燕氏帶了丫鬟一路送到門口方回。
“這個燕氏才十三歲,我看著她待人接物倒是很老成。”雁奴抱著禮物,說道。
“她才十三歲啊。”一旁的雪鶴聽了驚訝的問道。
看著她的表情我有些想笑,自己明明也才十四,還嫌人家十三的小。
“你看她的舉止談吐就知道是大家閨秀,從小培養出來的。別看只是一把扇子,這刺繡做的,恐怕要有多年的功底。”我把那象牙扇子遞給雪鶴看。我見過的姑娘不算少,其中不乏高官貴胄之女,我覺得能稱得上是大家閨秀的,除了妍惠公主,也就是這位燕氏了。
要說言談禮數,阿音也是不錯的,只是同她們兩個比,總覺得差了那么點意思。
“現在府上又多了位年輕姑娘,以后應該熱鬧起來了。”雪鶴小心翼翼的撥弄著扇子上的絲線,笑著說。
“不過我看那位燕氏,性子倒是沉靜,不是個愛玩鬧的。”雁奴答道。
“雁兒說的對,你看她方才規矩的坐姿,衣擺裙褶都整理的一絲不茍,估計長這么大,連快步走都不曾有過。雪鶴,你以后還是別跟著我伺候了,雖說是個侍妾,好歹也算半個主子,你該伺候秦王去,天天在我身邊算怎么回事呢?”
“不,我就要跟在曦姐姐身邊,你這里熱鬧。”雪鶴接過雁奴懷里的東西,匆匆跑進屋里,生怕我現在就趕她走似的。
“曦姐姐,你當初選擇原諒雪鶴,再給她一個機會,真是對了。”雁奴頗為感慨的說。
“其實她當初也是受太子脅迫,純粹是無奈之舉。我又何必為難她。”
其實從很久以前到現在,我對身邊出現的所有人的認知都來自于對史載資料。就像當初草率的相信魏征一樣,不論是韋珪,還是雪鶴和今日見到的燕氏,我已經知道他們日后會是李世民的重臣和寵妃,對他們的印象始終都是好的。
這樣看來,似乎只有任其桐、雁奴、小棠和榛兒沒有出現在這先入為主的范圍之內,所以對我而言,她們并不是史冊中的歷史人物,而是我真實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