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德妃娘娘安。”宣政殿的首領太監滿臉堆笑的上前請安。
“起來吧,皇上現在在殿里見誰?”
“高大人、長孫大人、還有魏大人和其他幾位郎將大人。娘娘再稍后片刻便可。”
“皇上宣我用午膳,我巴巴的專程做了菜帶來,他倒是又沒工夫了。我能等著,可這菜要涼了。”
“娘娘,你給奴才吧,奴才找人給您放暖包里暖著便是了。”那太監伸手接過我手里的食盒,遞給一旁的小太監。
“娘娘您深得皇上寵愛,貴為德妃,怎么出來也不帶幾個伺候的?連食盒都親自拿著?”
“我不愛出門就被一群人圍著的,受拘束。”
“喲,那誰要是分到您的宮里,那可是福氣了。感情只拿月例不用伺候啊。”
我笑笑,隨口敷衍道:“公公跟著皇上雖然辛苦些,可是在哪里不是被人高看一眼,只怕長孫大人想見皇上都要看你的臉色吶。”
“娘娘說笑了,奴才可擔不起。”那太監哈著腰答道。
這時門簾一動,五六位官員魚貫而出。高士廉看了我一眼,招呼也不打便徑直走了。長孫無忌也只是沖我淺淺鞠一躬便走了。倒是魏征請了安。
“張伯伯?”魏征身后跟著的竟然是榛兒的父親張河生。現在他一身從四品大都護府的官服,器宇軒昂,與我前幾次見他幾乎判若兩人。看來李世民重賞了他這個太子府的臥底。
他聽我叫他,忙住了腳,行了個大禮,“娘娘如此稱呼微臣,微臣可擔當不起。”
“張大人最近可好?我看你精神倒是不錯。”
“謝娘娘關心,微臣一切都好。”
“張公張婆好嗎?他們年紀大了,張大人該把他們接入京中才是。”
“不瞞娘娘,家父剛剛過世,微臣已經向皇上上了請辭的折子,打算回鄉安葬了家父之后,便一心侍奉家母,不再做官了。”張河生竟生出一臉頹喪之氣。
“張公過世了?”我看著張河生,他接連經受喪女喪父之痛,怪不得他功成名就之后反而選擇辭官歸鄉了。
“請節哀順變。”
“謝娘娘。哎,其實就算沒有家父的事,微臣也打算回鄉了。榛兒、小川相繼殞命,微臣實在是……”
“等等,你方才說什么?”我打斷張河生的話,“你方才說榛兒、小川相繼殞命?小川死了?”
張河生有些驚訝,問道“娘娘認識小川?”
“他怎么會死的?什么時候的事?你快告訴我!”
張河生嘆了口氣,眉頭皺起,低聲答道:“就是六月初四那日,小川為了阻截進入玄武門的太子……不,李建成的兵馬,被亂刀砍死了。”
“什么?”我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張河生想扶我一把,可又不方便,還是一旁站著的太監快步上前,扶住了我。
“他不是已經回鄉了嗎?怎么會死在玄武門?!”我哆嗦著聲音問。
“哦,小川原來是打算回鄉的。可那時皇上急需一個在李建成身邊的親信探聽消息,所以皇上便命我找到了小川。那時他剛被太子舉薦進千牛備身,專司玄武門。隨后……”
“你不必說了!”我已經知道之后發生了什么事,“快回去收拾行囊回家吧。記得替我給張公上柱香,好好照顧你母親。”我說完看也不看張河生,快步往宣政殿里去。
“娘娘,娘娘,您的食盒。”那太監見我進去忙快步追上來,“要不還是奴才伺候您進去吧。”
“不必了。”我接過食盒,一挑簾子進去了。
李世民正伏在案上低頭寫著什么,聽到門簾想也沒抬頭,以為我是伺候的人,便吩咐道:“快去請德妃娘娘進來,再吩咐人在外間的炭盆里多加些炭火。德妃怕冷,但記得不要讓炭氣進來。德妃身子弱。”
“謝皇上關心。”我跪下說道,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冷的有些陌生。
“凝曦,快起來。”李世民快步上前扶起我,“進來怎么也不說一聲?朕說了多少次,你現在懷著身孕,出門要多帶些宮女太監伺候,你又一個人來。”
“沒事。”
一旁伺候的宮女早抬來了餐桌,我擺擺手,讓她們都下去。自己從食盒里一碟一碟的拿菜出來。
“還是凝曦最懂朕的心思,朕想著你,也是想著你做的飯菜。御膳房做的再好,都不如你的手藝。方才在外面等久了吧?”李世民幫我放好筷子,便扶我坐下。
他當了皇上之后越來越忙,雖不用出征在外,但卻是日日見大臣議事,大部分晚上也是宿在宣政殿。我想見他,也只有趁著午飯晚飯的時間過來,陪他一起吃吃飯,也才能說說話。
“我方才在外面碰到了張大人。”我忍著心里的疑問,不動聲色的說。
“你倒趕得巧,朕剛準了他的折子,他要辭官回鄉了。”
“他同我說……”我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同我說小川死了。”
李世民往我碗里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他輕咳一聲,將菜放入我的碗中,“你最近愈發瘦了,要多吃些東西才是。”
“小川怎么會死了?他明明跟我說他準備回鄉的。”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碗,雙手緊緊握住,指甲幾乎嵌進肉里。
“許是來不及走,出了什么意外,才……”
“他是死在玄武門的!他是為了替你擋住沖入玄武門的太子親衛才死的!你說這是意外?”我睜大眼睛直直的瞪視著李世民,眼淚終于淌了出來。
“李建成早已不是什么太子,他……”
“你現在還在意一個稱呼嗎?”
“凝曦,你就這樣同朕說話嗎?”李世民放了筷子,板起了臉。
“你答應過我,不再去找伊川俊的,為什么出爾反爾!”
“他不過是個侍衛,你何必為他生朕的氣?”
“他對你而言是個侍衛,但他卻是我的朋友!朋友!你明白嗎?”我站起身對著李世民吼道。
“朋友?哼!你如此牽掛他,該不會是同他有什么私情吧?”李世民被我吼的很是惱火,一拍桌子站起來,口不擇言的問道。
“啪!”
我心中的火瞬間飆到頭頂,一抬手竟給了李世民一個耳光,“私情?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
李世民估計是第一次被人甩耳光,有些懵,回過神來之后漲紅了臉,有些惱羞成怒的伸出手緊緊抓著我的肩膀,發狠的說道:“你不要仗著朕寵愛你,便肆無忌憚。你可知道方才你犯了多大的罪?朕可以誅了你的九族!”
我看著李世民氣紅了的眼睛,深刻了解了天子就是天子,他對你再好,你也還是他的奴才。高興時便說平起平坐,不高興了隨時要了你的腦袋。
李世民是秦王時還不是如此,現在不過是有了個君主的身份,竟對著我說要誅我九族的話。
我冷笑一聲,“我孤家寡人一個,沒什么九族。不對,皇上您也是我的九族吶。這可如何是好?”
“啪!”
李世民氣得渾身發抖,立刻將方才的耳光賞了回來。我看著他,覺得他頭上的帝冕真是神奇,竟可以在幾個月內改了一個人的性子。
“你知道我為什么那么在意伊川俊嗎?因為那是我欠榛兒的!”我用盡全力大吼道。
聽到榛兒的名字,李世民挑了一下眉毛,瑟縮了一下身子。
“你不會忘了榛兒是誰了吧?是啊,你沒必要記得她,被你利用完便丟棄的棋子實在是太多了。”
“凝曦,你今日是向朕來興師問罪的嗎?”
“臣妾不敢。”我諷刺道。
“是,張榛兒和伊川俊是因為朕死的,可你也應該知道皇位爭奪一向如此,若不血流成河,哪來朕的錦繡山河?”
“不,他們不是因為你死,他們是為我死的。他們為了我被你利用才會喪命。是我,皇上你沒有罪,是我有罪。”
“凝曦,你不要說利用這么難聽,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朕知道朕的皇位都是誰的命換來的。可你別忘了,你現在身居德妃之位,不也正是因為朕‘利用’了這些人嗎?”
“你以為這德妃我稀罕嗎?我連皇后都不稀罕當,會在意一個德妃?”我摘下發上冊封那日李世民賜的步搖,丟在地上,“你在乎的東西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我要的是我朋友的性命!你知道什么是朋友嗎?”我羞愧無比,我自己也不配談起朋友,我的朋友一個個為我慷慨赴死,我卻守著自己心愛的男人,蒙起眼睛,裝作看不見他們流出的鮮血。
“啪!”我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聲音清脆響亮,我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也許只有臉上的疼才能讓我心里的疼減輕一些。
“凝曦,你瘋了!”李世民抓住我的手臂,厲聲喝問。
“我沒瘋,我只是終于醒了。”
“你醒了是要為你的朋友向朕復仇嗎?”
“是。”我迎著李世民的眼睛,堅定的說道。
“朕看你還是有些不清醒,來人!送德妃娘娘回去,再派人好生看著。娘娘身體不好,最好不要出宮門半步!”李世民說完轉過身去,不再看我。
“謝主隆恩!”我看著李世民決絕的背影,一字一頓說完,也轉身離開。
“德妃娘娘,您快給皇上認個錯,就沒事了。”聞聲進來的太監攔住我,低聲勸道。
我推開他,“我沒錯。”
“哎喲,我的娘娘啊,這可不是您硬氣的時候啊,”那太監跟著我的步子小心在旁邊虛扶著,“您慢著點兒,奴才原來是伺候太上皇的,這當皇帝的,脾氣都大。他不會有錯,錯的都是別人。”
“下雪了,今年怎么這么早便下雪了?這還沒到十二月吶。”我突然發現眼前飄起了細碎的夾雜著冰晶的雪粒。我抱著雙臂打了個冷顫。
“讓他氣著吧,他生我的氣,也許到我走的時候他就不會那么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