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這是宇文承基最愛聽的歌。不，應該說這是他最愛聽顧凝曦唱的歌。婉轉清越的美麗歌喉讓這首《采薇》有了百聽不厭的魔力。

只是現在再也聽不到了。宇文承基坐在遼闊的草原之上，抬頭望天。此時正是秋高時節，北雁南飛，天空格外爽利澄澈。凝曦最喜歡這樣的天空，宇文承基還記得北征突厥的時候，李世民帶上了顧凝曦。雖然是去打仗，但是那姑娘騎在馬上卻高興地如同郊游一般。

那也是他第一次聽到她唱《采薇》，同她的人一樣，她的聲音也如此地讓人難以忘懷。宇文承基從懷中拿出一只陶塤放至唇邊，《采薇》的調子流淌而出，悠揚卻有些哀怨。陶塤下懸著兩只小小的壓發銀蝶，這是宇文承基帶到突厥的唯一一樣東西。也是他同過去的唯一聯系。

宇文承基拒絕了叔母南陽公主的請求，到了突厥后并沒有隨她投奔義成公主。而是投入了這無盡的草原的懷抱。這里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他認識的人，一切就像新生一樣，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他不需要去打聽顧凝曦的消息，因為他知道，只要把她送回李世民身邊，她一定會過得很好。

九月十五，他永遠忘不了那個日子。那是顧凝曦的生日，也是自己的生日。好巧啊，他們竟是同月同日，但為何緣分卻短得可憐？乙卯年九月十五，是他們訣別的日子。

顧凝曦又倒了兩杯合巹酒，這次是宇文承基搶先一步，獨自喝了下去。他聽到了凝曦和任其桐在樹林里的對話，知道這杯合巹酒不過是對自己將死的垂憐罷了。沒想到到了自己的將死之日，他們的合巹酒還是沒有補上。上一次，是她不愿，這一次，是他不忍。

顧凝曦的酒杯里已經下好了迷藥，她喝下就會睡著，等她醒來，一切的不愉快和痛苦就都可以結束了。做了一年仇人的妻子，也難為她了。

宇文承基低頭看著懷中熟睡著的女子，幾乎涌出淚來。他自嘲地笑笑，不知道為什么，從認識顧凝曦開始，他也變成了一個情緒豐富的人。宇文承基輕輕撫了撫顧凝曦的頭發，吻了吻她的額頭，像往常一樣的，溫和而禮貌。

從看到那只雪梟落在顧凝曦肩頭開始，宇文承基便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時刻要到來了。不過他已經很知足了，金墉城外，顧凝曦對他說完那句“你是我相公，我要同你一起赴死。”話，他就暗下決心，不管自己的結局是什么，他一定要保她周全。

“凝曦，是我爹爹害死了你的父皇，我不能再讓你為我而死了。”宇文承基輕聲抱起沉睡中的顧凝曦出了門。翻身上馬，他的目的地是城外三十里處的唐軍大營。

宇文承基緊緊提著韁繩，盡量放緩馬匹的速度，他想再多抱顧凝曦一會兒。就一會兒，也就這僅僅三十里的路程。

那晚的月色很好，四周也很安靜，絲毫感受不出大戰即將到來的慌亂和恐懼。樹林里鳥啼蟲嘰，懷中擁著美人兒，宇文承基突然覺得自己倒很有陶陶樂秋游的派頭。

李世民從馬上接下顧凝曦，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同宇文承基一樣，他也是失而復得，只不過他這次得到之后，便再也不會失去了。

“多謝。”

“不必。”

男人間的對話總是如此簡單，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背后卻飽含著無數的深情厚誼。

宇文承基撥馬欲走，卻被李世民攔下。

“明日一戰，我會讓你活著。”

“不必，即便你放了我，許國亡了，我自是要殉國的。戰死沙場才是我的歸宿。不必你來可憐！”宇文承基果決地說。在感情上，他已經輸給了李世民，死，算是他最后的尊嚴。

“我不是可憐你。我是為了凝曦。”李世民看看懷中女子，鄭重地說道。

“你為了她就更應該讓我死，否則你不怕我再回來把她搶走嗎？”

李世民自信滿滿地笑了，“你不會，也不可能。我愛她，所以不希望她難過。我不會傷害她珍惜的人。比如你。”

宇文承基看著李世民漆黑淡然的雙眸，突然明白了以李淵那么軟弱躊躇的性格是如何橫掃群雄，登基為帝的。都是因為他有一個有帝王之相的兒子。

“可我是你的敵人，你若殺了我的父親，我也一定會找你報仇。”

“你父親的命，我是一定會要的。但我還是會放了你，你若一定要報仇，盡管放馬過來。”

“我可以現在就殺了你！”宇文承基挺起手里的利劍架在了李世民的脖子上。而李世民兩手緊緊抱著顧凝曦，毫無招架之力。

李世民笑笑，望向懷里的女子，輕聲說道：“你不會殺我的。因為你同我一樣，愛著她。你也不會傷害她所珍惜的人，不是嗎？”

宇文承基沮喪地撤回手里的劍，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若此時殺了李世民，也許許國便有機會逃脫亡國的厄運，父親也許便能保住性命，但他實在不能殺了李世民。這是他欠顧凝曦的。就像顧凝曦當年不阻止自己父親殺死她的父皇一樣，一切都是命數。

“活下來吧。”李世民將顧凝曦扛在肩上，騰出一只手來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遞給宇文承基。“這包是假死藥，吃下去便沒了呼吸心跳，如同死了一般。這樣我才能和我父王還有眾將士交代。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值得留戀的東西。死了，你就再也看不到了。”

宇文承基哀楚地搖搖頭，“這個世界上最值得我留戀的東西已經給了你了。”

“我知道自己說這些話似乎有些不合適，但真的，只要活著，哪怕只能回憶同她曾經在一起的日子，也會很幸福的。相信我，我也曾一度以為自己永遠地失去了她，就是靠著這些回憶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的。因為我知道，凝曦希望我們都可以好好活著。如果你死了，就永遠無法再想起以前的快樂了，不是嗎？”李世民很少說如此煽情的話，但失去顧凝曦的那段日子，除了痛苦，更多的是回憶同她在一起時所得到的快樂。

這種快樂強大到他舍不得死去，甘愿忍受著痛苦活下來。

宇文承基大笑著仰躺在身后的茂密草地上，風輕輕地拂過他的臉頰，舒服極了。他好慶幸自己當時聽了李世民的建議，吃下了那包假死藥活了下來。盡管現在每一日他都會被孤獨和思念折磨，但每一次只要坐在這草原之上，吹奏起那首《采薇》，他都會被巨大的快樂包圍，快樂到能讓他將所有的離別苦楚拋諸云霄。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凝曦，你現在唱起這首歌子時，還會想起我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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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們溫柔多情的男二沒有死。我這種強烈的男配控，怎么會允許承基哥哥死掉呢？那太殘暴了。歡迎支持新書《柩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