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首相帕默斯頓曾經(jīng)尖銳的評價過拿破侖三世的政治人格:“其腦中想法增殖之快,有如一窩窩兔子。”
這個比喻很形象的說明了拿破侖三世的混亂頭腦。這是一個有著空想家氣質的君主,對內政遠遠比軍事更有天賦,一旦他放棄戰(zhàn)爭的念頭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國內經(jīng)濟建設上,往往能夠取得飛躍性的進步。他腦中有太多奇思異想,臣子們必須緊跟他的念頭來做事,然而這在內政上總有個可以遵循的路子,軍事上的思維跳躍則是毀滅性的。
梅特涅體系被破壞之后,法國本來可以有兩個選擇:一,遵循黎塞留的政策,設法使中歐保持分裂;二,效法拿破侖一世,做革命運動的領袖,因此使法國贏得各國民族主義者的感激,甚而因此成為歐洲政治領袖。
很不幸的是,拿破侖三世同時進行了這兩個策略。
他支持意大利民族主義,只要它不越過意大利北境;他贊成波蘭獨立,只要那不至于引起戰(zhàn)爭;至于德意志,他根本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目前雖然傾向與普魯士,但是要跟奧地利突然交好,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實際上,目前法國最有可能獲得最大利益的外交策略,乃是與奧地利、英國接近,因為這兩個國家乃是歐洲局勢穩(wěn)定的重要因素,最有可能維持中歐的領土現(xiàn)狀。
然而他的政策卻頗為出人意料,一切皆受其善變的性格的影響。他曾經(jīng)對一位撒丁外交官說:“朕對奧地利素來甚為嫌惡,至今依然。”他對革命運動極為熱衷(很明顯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不穩(wěn)定因子),為了意大利而于奧地利交戰(zhàn),日后因為波蘭而犧牲與俄國結盟的可能,在他的治下,法國的外交陷入一片混亂,雜亂無章。
俾斯麥對拿破侖三世這種反復無常的性格有著清醒的洞察,他曾經(jīng)多次覲見過這位法蘭西皇帝,深知他的性格缺陷。俾斯麥進真的并不小覷拿破侖三世,但也謹慎的分析出這位君主并不是什么要緊的敵人。
而在拿破侖三世眼中,普魯士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出來的小心翼翼,使得他輕率的認為普魯士不論從軍事力量還是經(jīng)濟力量來說都很虛弱,沒有俄國的支持就寸步難行。
上意大利之戰(zhàn)中,拿破侖三世的如意算盤是,幫助撒丁打敗奧地利,能夠得到撒丁國王許諾的領土,并且挫敗奧地利,消減德意志邦聯(lián)的實力,增強法國在意大利的重要性。可惜,這幾點他全部判斷錯誤。
這正中俾斯麥的下懷。
也非常令奧地利滿意。
不過相應的,皮埃蒙特戰(zhàn)爭之后,很明顯拿破侖三世也對奧地利有了新的看法。
拿破侖三世堅持認為,奧地利只不過憑借裝備上的先進才能給于法國軍隊一個措手不及,這是因為法國軍隊的情報有誤造成的。他仍然迷信法國軍隊的戰(zhàn)斗力,認為奧地利軍隊只是僥幸獲勝,并且維也納方面的高姿態(tài)也很好的安撫了這位科西嘉人。
俾斯麥也在揣測著奧地利的真正實力。他的血管壞死終于在柏林治療痊愈了,于是仍舊返回圣彼得堡做他的大使。[注1]
1860年的意大利,一片風聲鶴唳。傳聞被奧地利軍隊俘虜?shù)拿褡鍛?zhàn)士加里波第再次出現(xiàn)在意大利境內,迅速召集起了一支上萬人的軍隊。他的目標直指那不勒斯-兩西西里王國。
這個王國正是幾年前為其王儲向瑪麗-索菲·德·巴伐利亞公主求婚的國度,它是意大利境內最大和最古老的國家,人口900萬人,號稱有10萬正式軍隊,僅在西西里島就駐扎有2萬5千人和60多門大炮。單從數(shù)字上來看,加里波第手中這支臨時召集的烏合之眾,完全不是對手。
4月底,加里波第率軍在西西里島南部登陸。
那不勒斯的老國王已經(jīng)去世,新國王便是王儲弗朗西斯科,如今他是那不勒斯的弗蘭西斯科二世了。這個病弱的青年蒼白著臉孔躲在那不勒斯的王宮之中,向維也納和羅馬發(fā)去了求救的信號。
此時盧德薇卡夫人無比慶幸瑪麗沒有嫁去那不勒斯。雖說瑪麗不會被稱為王后,但是至少不會面臨亡國的危險。
瑞恩斯坦·司穆伯爵自上意大利發(fā)回的調查報告稱:“臣派遣的押送戰(zhàn)俘的人員確實已經(jīng)到到米蘭(附證人證詞),但是詢問了米蘭總督府的接待人員之后,卻云:根本沒有看見負有運送俘虜?shù)娜藛T求見。臣不明白,多達二十人的隊伍,怎么可能在米蘭郊外到總督府這短短路途上突然失蹤?臣又親自帶人前往法國、瑞士等國的必經(jīng)路徑上搜尋,皆一無所獲。臣惶恐,臣確實曾經(jīng)生擒加里波第,并將其迅速移交米蘭總督府。然,事態(tài)變化已經(jīng)超出臣能理解的范圍。懇請皇后陛下恕罪。臣不能推辭解送不力之責,臣靜候陛下處罰。”
弗蘭茨看了報告后,問妻子:“你覺得他說的話可信嗎?”
伊麗莎白皇后遲疑著,搖搖頭。
“你都不相信他,那我也不會相信他的。”
“……倒不是說他完全不可信,實際上,他倒是可靠的。”
“哎?怎么說?”
“司穆伯爵不會蠢到自己劫走自己抓的俘虜,他沒必要。他只要說,在戰(zhàn)斗中加里波第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然后藏匿起真正的加里波第,誰能有辦法證明加里波第還活著呢?”
弗蘭茨沉吟:“這倒是……但是如果他是可信的,那么米蘭便有人要變得不可信了。”皇帝嘆氣:“我很不愿意去想到這一點。”
“你是不愿意去懷疑費迪南德吧?”伊麗莎白撫mo丈夫鬢邊出現(xiàn)的一絲白發(fā):這么年輕……就有了白發(fā)了,皇帝的壓力真大啊。
“費迪南德……畢竟是我的親弟弟啊,你讓我怎么去懷疑他呢?是我任命他成為米蘭總督的,懷疑他就是懷疑我自己的判斷力出了問題。”
“弗蘭茨,你不要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茜茜聲調溫柔:“你雖然是皇帝,可是你也只是個普通人,你不可能想到每件事情。出了問題不可怕,只要能夠有辦法解決,就什么也不用擔心。”
弗蘭茨苦笑不語。
幾個月之后,加里波第便再次出現(xiàn)在意大利。
正在外地訓練、整頓補充了新兵的軍隊的瑞恩斯坦·司穆伯爵,焦慮的寫信給皇后:“敬愛的皇后陛下:聽聞加里波第再次出現(xiàn)在意大利境內,此刻我感到十分愧疚。毫無疑問加里波第將帶給意大利一片動蕩,請陛下恩準我?guī)П巴遣焕账梗俅螢楸菹禄钭酱巳恕Dt卑的仆人:瑞恩斯坦。”
伊麗莎白皇后回信道:“司穆伯爵:你有這個心我就很滿意了。現(xiàn)在你的任務是盡快訓練出更多帝國的精銳部隊。加里波第的事自然有其他方法解決,這個就不需要你來擔心了。”
瑞恩斯坦又驚又恐:皇后的話里顯得很生疏冷淡的樣子,莫不是不在她身邊,便失去了寵信?瑞恩斯坦心中忐忑不安起來。
弗蘭茨則感到深深的不安,召集大臣們開會。
“先生們,你們怎么看加里波第出現(xiàn)在那不勒斯的事件?”
“陛下,加里波第不過是個沒有受過正統(tǒng)軍事訓練的草莽人物,陛下不必擔心,那不勒斯有10萬軍隊,定然可以穩(wěn)如磐石。”
“你太小看加里波第了。”格呂內伯爵嘆道:“他能夠有今天的名聲,絕不容小覷。”
弗蘭茨蹙眉:“那不勒斯國王已經(jīng)送來求救信,看起來,是不敵加里波第了。”
“什么?!10萬大軍也不能消滅了加里波第的區(qū)區(qū)萬人?”軍務大臣震驚。
“加里波第擅長各個擊破,他先去攻打西西里島,您知道,西西里島駐軍有限,并且無法快速調動其他部隊支援。”
“可是,那不勒斯的軍隊潰敗的也太快了點。”弗蘭茨不悅的抿唇。
“這確實……”首相喟嘆:“那不勒斯雖然有龐大的軍隊和良好的武器裝備,面對敵人卻連戰(zhàn)斗的勇氣也沒有。”言下之意頗是瞧不起。也難怪,奧地利剛打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勝仗,有足夠理由傲視歐洲。
“無法挽救那不勒斯了嗎?”
群臣搖頭:“陛下,很難。那不勒斯距離奧地利太遙遠,派兵援救太不實際。”
“那么,羅馬呢?至少要保住羅馬吧?”皇帝又道。
“羅馬距離那不勒斯太近了,那不勒斯淪陷之后,下一個一定會是羅馬,其他小公國根本不會是加里波第的對手。”
“駐扎在羅馬的法國軍隊和奧地利軍隊人數(shù)太少了,根本無法負擔保護羅馬國的職責。”
“可是顯而易見的,就是現(xiàn)在派遣更多的軍隊前往羅馬,也來不及了。”
“如果……派人去跟加里波第談判呢?”皇帝天真的道。
首相否決了皇帝的提議:“不,不可行,陛下。加里波第作為一名堅定的民族統(tǒng)一分子,一直高喊著意大利統(tǒng)一的口號,斷然不能認可任何媾和。”
弗蘭茨躊躇不已:“那……各位認為,奧地利應該對此事表明什么態(tài)度呢?”
“我認為,”沉默片刻之后,還是首相發(fā)言了,“陛下應該盡可能采取行動,保護羅馬教廷受到的損失減少到最小。那不勒斯眼見是不可挽救了,也不用花費財力和軍隊去支援。”
皇帝憂心忡忡,煩惱之極。
羅馬來的紅衣主教華倫斯塔焦躁異常的等待著皇后陛下的接見。
“主教大人?”貝萊加爾德夫人詫異主教的惶亂。
“皇后陛下今天心情好嗎?”
“陛下心情……一般吧,似乎有什么事情令她煩惱呢。”夫人回答道。
“唉……”華倫斯塔主教嘆氣不停。
“聽說,意大利的局勢很是糟糕?”貝萊加爾德夫人小心的問道。
“是啊,很糟糕,非常糟糕。不,簡直可以說,非常危急。”天氣仍很涼爽,華倫斯塔主教卻不住拭汗。
貝萊加爾德夫人也驚了:“真的那么危險?”
“教皇已經(jīng)準備前往撒丁島避難。”
“教皇太小心謹慎了。”伊麗莎白皇后出來了,“主教大人,教皇不必如此驚慌吧?加里波第再怎么兇悍,也不會對教皇和教廷有什么不利行動的。至少他還是個教徒,不是嗎?”
“皇后陛下,”華倫斯塔主教略微鎮(zhèn)定了下:“話是這么說不錯,可是誰能保證在戰(zhàn)斗當中,不會有那么一顆子彈射入教宗大人的身體內呢?”
伊麗莎白微側了頭:原來即使是尊貴的教宗大人也怕死啊。“這倒是……羅馬雖然有法國和奧地利的駐軍,不過畢竟人數(shù)太少,教皇有什么閃失的話,倒真是沒必要的犧牲呢。”
“我想懇求皇后陛下能夠幫助羅馬。”
“嗯?”伊麗莎白不解:“為什么是求我?我對這種情況也沒有辦法啊。”
“皇后陛下聰明睿智,乃是千古難得的天才,一定能夠幫助羅馬教廷度過這次的危機。”
“……羅馬……太遠了,我也沒有什么好的方法啊。如果加里波第打進羅馬……也只能讓他打了。”
“……”華倫斯塔主教似乎欲言又止,半響方道:“皇后陛下,我聽聞一種奇怪的說法,說是加里波第這次乃是得到了神秘的資助,才有錢財購買槍支,招募士兵的。”
“我知道他招募了前所未有的1萬多士兵。”伊麗莎白輕描淡寫的道:“我只是覺得,那不勒斯的軍隊潰敗的太離譜了一點。幾乎10萬大軍,也沒有擋住加里波第的1萬人。據(jù)說很多那不勒斯的軍隊都是臨陣投降的?”說到這里,還是要贊嘆一下人民的愿望很強大,正因為一個統(tǒng)一的意大利是符合人民的希望的,才有那么多起部隊陣前倒戈的事情發(fā)生。
不過也許是因為在奢靡的國王們的壓榨下,普通民眾太窮苦了吧。希望能夠出現(xiàn)新的統(tǒng)治者和新的國策的愿望,在指揮著那不勒斯人民和軍隊的行動。
“……那不勒斯軍隊的士氣非常低落,即使幾個拿著木棍的農民穿起紅上衣,就能讓他們掉頭就跑。”華倫斯塔主教露出輕蔑的神色。[注2]
伊麗莎白冷笑:“指揮這樣的軍隊的將領一定非常沮喪吧。”
是過于微薄的軍餉還是填不飽士兵們的胃導致了失敗,還是真的因為一個統(tǒng)一的意大利的前景鼓舞了意大利人呢?誰也說不清楚。當然,后世的社會主義教科書上,一定會寫是因為人民向往自由民主,才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云云。
反思那不勒斯的潰敗,伊麗莎白更加注意起奧地利國內的貧民們的生活水準了。
維也納內閣寫給羅馬教皇的信件,先是安慰了教皇,然后許諾將派遣一支軍隊前往羅馬保護教皇世俗國的利益以及教宗的人身安全,最后建議在情況危急的情況下,可以考慮前往撒丁島或者摩納哥避難。
奧地利皇帝弗蘭茨又以私人的名義寫信安撫教皇。
奧地利皇后在給匈牙利總督夫人的信中,提及那不勒斯的情況:“我很高興當時沒讓你答應那不勒斯王儲的求婚。弗朗西斯科不僅僅在肉體上是個殘疾,他在精神上也完全沒有能力治理一個國家,就更不要說率領軍隊作戰(zhàn)了。我并不是想向你表現(xiàn)我對你有什么恩情,你是我親愛的妹妹,我希望你能夠幸福,如此而已。我真心的愛著你,你也同樣愛我嗎,我親愛的小瑪麗?”伊麗莎白愛這個日益美麗的妹妹,不希望瑪麗認為她在居高臨下的施恩。在親情上,不管是伊麗莎白還是伊莉莎,都保持了同樣的態(tài)度。
瑪麗公主回信,謙恭的表示了對姐姐的先見之明的贊美。她的丈夫達·泰戈·埃斯特拉齊侯爵則用蔑視的撇嘴表示了對那不勒斯新國王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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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節(jié)部分內容摘自基辛格《大外交》。
注2:加里波第的軍隊穿著紅外套,人稱“紅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