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依回到后院時,廳上已空無一人,便轉身回房,打來一盆冷水,敷了敷眼睛,但卻不見有多少成效,她只得打開羅裳的妝盒,把羅裳為了過年才買的香粉取來,厚厚地在在眼睛周圍敷了一層,直至再也看不出雙眼的紅腫,方才罷手。
她蓋上妝盒,坐在鏡前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跳起來就朝后面跑,去敲范景明的門。
開門的是丁香,她的臉上,猶有淚痕,面色不善地對她道:“羅小姐,我家公子有事,還請改日再來罷?!?/p>
“我有急事,能否請范公子挪點時間給我?”羅依心急如焚,也顧不得禮貌不禮貌了。
但丁香卻固執得很,守著門不放,只叫她回去,臉上一絲笑也沒有。
這丫頭是怎么了?羅依很是奇怪。
這時,門內傳來范景明的略顯低沉的聲音:“是羅大娘子么?請進來罷?!?/p>
丁香仍舊不動,直到范景明的聲音再次響起,而且摻雜了一絲怒意之后,她才不情不愿地讓開了路。
羅依心中有事,沒有在意她的態度,徑直進屋,對范景明道:“范公子,你可還記得前些日我托付給你的事?”
范景明點頭道:“自然記得。你放心,我已修書去了府衙,想必這幾天就會有回信?!?/p>
還沒有回信?羅依急道:“范公子,我聽說沈思孝已經把和離文書撤銷了,不知是真是假,能否請范公子幫我打聽打聽?”
本來此事她請趙世忠打聽更為便宜,但她想,既然趙世忠那里這些天都沒有消息傳來,那就說明聶知縣有意將此事瞞著他,那么這會兒她就算去問他,也沒甚么用,所以還不如來求范景明幫忙。
范景明滿口答應,又安慰她道:“我看此事多半有假,倘若真撤銷了和離文書,怎不見他來接你回家?”
沈思孝之所以沒來接,乃是想等孔氏離家后再動手。想起剛才在巷中驚險而又屈辱的一幕,羅依實在不愿多作解釋,苦澀一笑,謝過他后,轉身告辭。
她想著,既然范景明答應幫她打聽,過不了幾天應該就有結果,于是稍稍把心放下,回裁縫店做衣裳不提——自趙大嬸母子三人穿上他們家的滌棉衣裳后,廣告效應更加顯著,訂單增加了不少,雖然還比不上羅家盛期時的光景,但也足以讓羅久安等人重新燃起希望了。
而且一直到現在,都不見周行頭打壓,這讓所有人都暗暗慶幸,只有羅依心中隱隱有著不安,總覺得此事沒那么簡單,但她自身危機尚未解除,實在是分不出精力去理會別的,只好把這擔憂講給了羅久安聽,提醒他多加防備。
羅久安卻不甚在意,道:“以往他也沒少打壓我們,哪里又少了這一次?咱們趁著他還沒來,趕緊多賺一點是一點?!?/p>
這話也有道理,羅依便丟開手不提。
過了兩天,便是那一百件衣裳交貨的時間,羅依帶領全家人,把所有衣裳仔仔細細地最后檢查了一遍,然后裝上車,運自長樂街屈府門前。范景飛親自出來,卻連驗都不驗,就把貨收下,結清了余款。羅久安委婉地建議他清點一下數目,查看一下質量,他卻只是一笑:“你們辦事,我放心。”
羅久安因為這一句話,倍感自豪,回家的路上,連著把范景飛夸了好幾遍。
回到家后,坐地分錢,皆大歡喜,常氏立時就拉著羅裳逛街去了。高氏也帶著羅依去菜市買菜,說要做頓好的,犒勞犒勞大家。
過了幾天,范景明來找羅依,告訴她,府衙那邊并未收到陽明鎮撤銷和離文書的申請。這么說來,沈思孝是誆她的了。羅依總算徹底松了口氣,臉上露出笑意來,對著范景明謝了又謝。
范景明看她許久,卻是一嘆,道:“羅大娘子,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p>
羅依奇道:“甚么事?范公子盡管說?!?/p>
范景明道:“我身為兄長,本不應該背后說兄弟的壞話,但卻實在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羅大娘子受他哄騙,被欺上當?!?/p>
誰?是指范景飛么?不過,他怎么哄騙她了?羅依聽得一頭霧水。
范景明還在繼續:“丁香說得沒錯,當年屈府大小姐,正是由于景飛的魯莽輕浮,才被逼自盡,我不想看到又有個好好的女子,步入她的后塵。景飛風月場上混跡的人,慣愛作戲,他若同羅大娘子說了些甚么,做了些甚么,還望羅大娘子不要當真?!?/p>
這是在勸誡她不要同范景飛走得太近?羅依奇道:“范公子,我同你弟弟完全是正常來往,而且他為人規矩得很,你這樣說,實在是沒有道理。”
“他沒同你說甚么?沒有唐突你的地方?”范景明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羅依更加奇怪了:“自然沒有。他為人正派得很,范公子何出此言?”
范景明半信半疑,不過總算沒有再說甚么,轉身去了。
臘月二十八,還有兩天就過年,羅久安帶著全家人,貼對聯,掛桃符,把羅家裁縫店裝飾得漂漂亮亮。羅依看著大門前那龍飛鳳舞的字,才想起來她始終沒把對聯錢付給范景飛,不過這會兒他應該已經回家過年了罷,只能等來年再說了。
羅家臘月里賺了不少錢,足夠過個好年,上至羅久安,下至羅長吉,臉上都洋溢著快活的笑容,羅長吉更是裝著一兜兒奶糖,東奔西跑,四處炫耀。
羅依站在大門前,欣賞對聯,心想著,她也該請羅維教她寫寫字了,她在這里,還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半文盲呢。
正琢磨,忽見趙大嬸頭發散亂,跌跌撞撞地跑來,她連忙迎上前去扶住她,問道:“大嬸,你這是怎么啦?”
趙大嬸一把抓住她,泣不成聲:“快,快救你趙大哥!”
趙世忠?他怎么了?羅依不解,忙把她扶進屋里,倒了熱茶來給她。羅久安、高氏和羅裳也圍了過來,道:“趙嫂子,你別急,慢慢說?!?/p>
趙大嬸平日最是爽朗的一個人,此刻卻跟丟了魂似的,哭道:“剛才突然來了一群衙役,把世忠給押走了,我好歹拉住一個,塞了不少銀子,才知道聶知縣給他定的罪名是私自為沈思孝的和離文書備檔?!?/p>
私自為沈思孝的和離文書備檔?那份和離文書,不是早就已經備過檔了么?羅依糊涂了,再看羅久安和高氏,亦是一臉茫然。
“趙大嬸,那份和離文書,是我看著備檔的,早就已經塵埃落定的事,怎么扯得上私自二字,還給趙大哥定了罪?”羅依組織了一下語言,問趙大嬸道。
趙大嬸抹了抹淚,道:“我也不曉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已經讓世杰去衙門打聽了。”
羅依遞給她一方帕子,安慰道:“那你先別急,也許只是一場誤會,咱們等趙二哥回來再說。”
趙大嬸點點頭,低頭拭淚。
這時,羅裳自外面飛跑進來,撲到趙大嬸身前,急問:“我聽說世忠哥被抓起來了?是真是假?”
“是真的,我苦命的世忠!”趙大嬸又痛哭起來。
羅依連忙把羅裳拉走,道:“趙大嬸正難過著呢,你別跟著添亂,等趙二哥打聽消息回來再說?!?/p>
羅裳聽話地點點頭,但卻也跟著趙大嬸一起哭起來。
羅依心里難受得很,自責道:“都是因為我和離鬧出來的事,早知道會帶累趙大哥,我就是死在沈家,也不能和離?!?/p>
羅裳忙道:“姐姐,你說甚么呢,這是沈思孝奸詐狠毒,同你有甚么關系,再說,世忠哥一定沒事的?!彼焐习参恐_依,自己卻又忍不住哭起來。
羅依攬住她,拍著她的后背,自己卻自責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