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遠(yuǎn)離那個詭異的地方,錦衣卻也漸漸慢下了腳步。一直到走到蘇芳苑門口附近時,錦衣突然停了下來。
本就拉著錦衣的瀲綃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也停下腳步。
“錦兒,怎么了?”
抬頭看向?yàn)嚱嫊r,錦衣的目光沉澈而堅(jiān)定,似乎決定了什么。
“姐姐,我想跟那個人學(xué)武?!?/p>
“什么?!”瀲綃是真的驚住了,但隨即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地否定了,“不行!”
“為什么,姐姐,雖然剛才那個人也許是來歷不明,可是,看起來并沒有惡意啊,而且,她真的很厲害,姐姐你也發(fā)現(xiàn)了吧?”錦衣似乎十分地堅(jiān)持,這種堅(jiān)持里又帶著一些迫切。
瀲綃輕輕皺起了眉頭。
那個老婦人,并不是來歷不明,瀲綃知道她是誰的。所以,她不希望錦衣接近那個人,那會讓她覺得,一切正在走向誰也無法控制的局面。
“姐姐!”見瀲綃完全沒有緩下神色,錦衣禁不住又喚了聲。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平時你愛怎么玩鬧都隨你,這件事上,絕對沒得商量!”瀲綃的語氣非常堅(jiān)定。
錦衣忽然地沉默了,看著瀲綃,許久之后才帶著一些疑惑問道:“姐姐,為什么我覺得你的反應(yīng)這么大?”話微頓,接著又道,“姐姐,你在怕什么?”那雙藍(lán)眸透徹清明,灼灼微芒熒亮如星。對著這樣的視線,令瀲綃下意識地避了開去。
“姐姐?”這讓錦衣的疑惑更重了。
瀲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道:“錦兒,貪多不精,沒有好處的。你有容則這個師傅在還不夠嗎?”
提到容則,錦衣卻是突然地沉下了臉色,輕輕地一哼,說道:“容則?姐姐,你知道嗎?除了最開始學(xué)過的輕功外,他什么都沒教過我,我學(xué)的都是跟那些侍衛(wèi)一樣的東西,他從來沒有教過我真正的武功。容則,他除了輕功一絕外,劍術(shù)更是登峰造極,可是,他一丁點(diǎn)都沒有教過我。”似乎是越說越生氣,聲音漸漸高了起來。
而瀲綃是真的怔住了,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情。
“我會去問他的?!毙睦镫m然是層瀾疊起,瀲綃面上依舊是平靜的。
“不要!”錦衣卻是很干脆地否定了,“若要問,我早問了。他不愿教就不教好了,難道要我去求他不成!”
“錦兒?!避浵抡Z氣,瀲綃輕聲說道,“這個事情,讓姐姐來處理。但是,不要再去琥珀苑找那個人,不要跟她接觸,這點(diǎn),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p>
“好!”錦衣很干脆地答應(yīng)了,但隨即又說道,“可姐姐要告訴我原因。”
“這事太過詭異了,誰知道會有什么危險(xiǎn),姐姐不希望你出什么事?!?/p>
沉默片刻,錦衣面色透出微微的冷意,平靜地說道:“姐姐,你騙我!”他稍稍退開兩步,只是盯著瀲綃,目光幽深。
這讓瀲綃微微有些無措,但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清楚。
長長地嘆了口氣,才說道:“好!我告訴你。”稍稍整理了下思路,才繼續(xù)說道,“剛才那個人,她大概不知道,我是見過她的?!?/p>
錦衣愣了下,禁不住問道:“姐姐見過?那我怎么不認(rèn)識?”
瀲綃只是輕輕一笑,才繼續(xù)說道:“其實(shí)她是母后身邊的人。浮香、茹嬤嬤,還有剛才那個人,都是跟著母后從鏡家出來的人。不過,我見過她是很小的時候了,你大概是不記得了,我也是隱約有點(diǎn)印象。但后來卻再也沒見過,徹底地消失了。我曾經(jīng)去查過,宮里根本沒有這個人的記錄?!边@些話,瀲綃沒有對錦衣撒謊,只不過用所謂的小時候模糊了年紀(jì)。事實(shí)上,她見過那個黑衣老婦時,還只是個嬰兒。
而那個人,正是當(dāng)年替換嬰兒的另一個嬤嬤!
而且,恐怕也是這個世上,唯一真正清楚一切來龍去脈的人。
其實(shí),瀲綃想查清楚錦衣的身世,卻不從茹嬤嬤那下手,還有部分原因是,她不知道茹嬤嬤到底對錦衣的身世知道多少。
瀲綃記得,當(dāng)年替換嬰兒時,從她們的對話里,瀲綃知道,錦衣是這個黑衣老婦帶來的。而在見到嬰兒時,茹嬤嬤對錦衣的藍(lán)眸十分驚訝,但卻沒有細(xì)問。
后來,那個嬤嬤的消失,讓瀲綃懷疑過是茹嬤嬤做了什么,但一直未發(fā)現(xiàn)任何破綻端倪,所以只能作罷了,然后也漸漸放下了那些疑慮。
可現(xiàn)在,本以為已經(jīng)消失了的人,卻是突然地出現(xiàn)了,甚至,那個人有可能其實(shí)一直都在這宮里,從未離開過。
瀲綃知道錦衣的身世,可是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做出任何對錦衣不利的事的。藍(lán)鳶或許也是知道的,但以她的性子,即使知道了,也會永遠(yuǎn)埋在心里。茹嬤嬤同樣是知道的,可這個看著他們長大的老嬤嬤,瀲綃是了解的,她是個口風(fēng)極嚴(yán)也很忠誠的人,所以無需擔(dān)心。
可現(xiàn)在這突然出現(xiàn)的不確定因素,這個或許知道一切真相的人,真的讓瀲綃禁不住煩躁起來,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涌上了殺意,想要讓這個人徹底地消失。哪怕,也許會因此永遠(yuǎn)都查不出錦衣的身世來。
“既然是跟著母后從鏡家出來的人,那應(yīng)該是可以相信的啊,姐姐擔(dān)心到底是什么?”錦衣微微蹙著眉頭。
“當(dāng)年,她完全消失了,這里面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沒有人知道。而她為什么還在這宮里,也沒有人知道。錦兒,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說我可能讓你去接近那個人嗎?”其實(shí),瀲綃真正擔(dān)心的是,如果真的是茹嬤嬤下手讓那個人消失的,而那個人又很幸運(yùn)地活了下來,那么,現(xiàn)在她還在宮里的目的是什么?伺機(jī)報(bào)復(fù)嗎?她說要教錦衣武功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是,如果那個人真的危險(xiǎn)的話,以她的武功,哪天想要取我們的性命,并不是難事。避開的話,反而是造成了敵暗我明的局面,為什么不干脆接近她呢?也許反而查出什么來?”
“不行!”瀲綃干脆地否定了。讓錦衣與她接近,萬一那個人把錦衣的身世告訴了他怎么辦。其實(shí),瀲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讓錦衣知道自己的身世,仔細(xì)想來,也許,只是因?yàn)椤ε聸]了這身份的束縛,本就不喜歡這宮廷的錦衣,終究會離開的吧?如果真的知道了,他……會嗎?
“你打消這念頭吧,我絕對不可能同意的?!睘嚱嫷恼Z氣里,聽不出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錦衣是了解她的,所以,此時也沒再說什么了。
可是,瀲綃仍是不太放心。
“錦兒,告訴我,你不會去接近那個人?!?/p>
輕抿著唇,嘴角稍稍揚(yáng)起,微微一笑,錦衣回答道:“恩,錦兒答應(yīng)姐姐,不會去接近那個人的?!?/p>
這才讓瀲綃松了口氣。
“都這么晚了,早點(diǎn)回去歇著吧?!闭f完,瀲綃便獨(dú)自轉(zhuǎn)身離開,朝蘇芳苑走去。
而仍站在原地的錦衣,神色變幻間隱隱透出迷惑之色,輕輕垂下眼瞼,似乎思索著什么,片刻之后,抬眸朝瀲綃的背影看了眼,微微地一笑,但眼底卻藏了一些誰也看不懂的幽深。
..
繞著蘇芳苑的院墻,鉆進(jìn)一小片竹林子,然后可以看到一扇小門隱在竹林后。
本來,這門幾乎是廢棄的,上了鎖,也從來沒有什么人進(jìn)出。然后,也就成了瀲綃與錦衣暗中進(jìn)出的“秘道”。
緩緩?fù)崎_木門,發(fā)出很輕的“吱——”一聲。
只是開了個門縫,瀲綃便走了進(jìn)去,可是,身后突然的腳步聲讓她禁不住一僵。
一晚上被嚇兩次,讓她幾乎想要詛咒出聲了。
霍然轉(zhuǎn)身,不遠(yuǎn)處,安然靜立的身影,透著熟悉的凌厲氣勢。
“公主,這么晚了,仍未安歇嗎?”是容則!
瀲綃真的沒想到居然會被逮到,而且是被這么個麻煩的人物逮到。心里鎮(zhèn)定如常,可太過冷靜反而容易惹來疑心,畢竟她還只是個孩子。所以,面上露出了驚慌之色。
這幾乎下意識的反應(yīng)也僅僅只是轉(zhuǎn)瞬之間的事,而后,瀲綃淺淺一笑,道:“我平日閑暇,夜里睡不著就出來走走。容大人公務(wù)繁忙,也仍未休息嗎?”
“臣只是隨便出來看看?!比輨t的臉上仍是那慣常冷冷淡淡的表情。
瀲綃卻是有一記疑思繞在心上,揮之不去。
他到底是什么時候跟著他們的?剛才琥珀苑的那一切,他也看到了嗎?如果看到了,為什么不出手救錦衣?如果是故意不出手的,那又是為了什么,難道他也是知情人嗎?也認(rèn)識那個黑衣老婦嗎?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當(dāng)年那樁事?!
“我看容大人也是沒有睡意,不如進(jìn)來坐坐,喝口茶吧。”這話若是放到白天還好,這深更半夜的,倒真有幾分異樣。
“好!”容則卻是答得爽快。
這倒是讓瀲綃怔住了,她雖然確實(shí)希望坐下來聊幾句,但也知道這個時間不太合適,所以只是隨便敷衍一句,卻沒想到容則竟是應(yīng)了下來。
忽然地,禁不住想要輕聲嘆口氣??峙拢輨t對她早有疑心了吧。
瀲綃沒有再說什么,推開門,率先走進(jìn)了院子,容則亦隨后跟了過去,面容仍是淡淡的,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前面緩緩而行的身影。
瀲綃穿過庭院,走進(jìn)暖凝閣,那是向來待客的地方。
而早在她靠近暖凝閣的時候,便有侍女發(fā)現(xiàn)了,雖然對于瀲綃會在深夜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身后還跟著統(tǒng)領(lǐng)大人感到非常的奇怪,但倒未露出絲毫驚訝的神色,恭敬地上了茶,便沉默地退了下去。
朝那退出暖凝閣的侍女看了眼,容則又看著瀲綃,隨意地一句:“公主這蘇芳苑的人,調(diào)教得真是好?!痹捓餆o喜無怒。
瀲綃只是笑笑,若是不合她心意,怎么可能讓他們留在身邊呢!
“容大人說笑了,大人才是好手段呢?!彼值紫履切┦绦l(wèi),哪個是庸手啊。且不說容則掌管這王宮也才那么幾年。
其實(shí),也許瀲綃可以裝得更稚嫩一些,或者,像這宮里大多數(shù)的公主那樣要么天真無知,要么干脆驕縱跋扈。可她知道她做不到,太過驕傲的性子,不容許她做出這樣的種種形狀。所以,她沉靜內(nèi)斂、溫和乖巧,卻又漸漸讓人們見到她的早熟與聰慧,她是這宮里最尊貴驕傲的公主。
而且,容則很得皇后的信任。鏡藍(lán)鳶信任的人,瀲綃總覺得是不需要太過防備的。
“正好有件事想要請教容大人。”
“不敢,公主請吩咐?!彼恼Z氣仍是那樣淡淡的。
容則便是那樣的人,即使他彎腰低頭,語氣恭敬,卻不會有絲毫奴色,但又不會令人不悅,當(dāng)然,某些自恃甚高的家伙難免看不慣他的態(tài)度,可也不敢為難他。以一個江湖人的身份,得到這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職位,而且得到可以不跪除皇帝以外任何人的許諾,這樣一個人,是沒人敢隨便招惹的。
“聽說,容大人并未真正教錦衣學(xué)習(xí)武藝?”
這話并沒讓容則出現(xiàn)太大反應(yīng),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是說道:“我本以為他會更早告訴你的。”
聞言,瀲綃輕輕一笑,道:“他只是太過驕傲而已?!痹捨㈩D,便又問道,“那容大人可以替我解惑嗎?”
似乎是猶豫了下,容則才回答道:“殿下若是生作江湖人,將來必是叱咤武林的一流高手,是那種可以問鼎天下第一的高手?!?/p>
瀲綃沒想到容則會對錦衣有如此高的評價(jià),禁不住愣了下。
容則又接著說道:“殿下天賦極高,無論教什么,幾乎是一點(diǎn)即通,所以,我不敢教他了。”
瀲綃輕輕皺了下眉頭,而后目光漸漸地沉了下去,她隱約猜到容則的原因。
“我怕殿下武功漸漸高了,這王宮便也困不住他的念想。他是不能擁有自由的,甚至連自由的味道也只能淺嘗,否則,心一旦飛出了這宮墻,這里的一切,會漸漸難以忍耐。可是,公主應(yīng)該也清楚吧,那是他注定的命運(yùn),逃不掉的,他是注定要做皇帝的人?!?/p>
瀲綃只是沉默不語。
她都知道的。
從出生那一刻起,錦衣就逃不掉的。若哪一天,真實(shí)身份被揭開,只有死路一條。若一直瞞下去,他也是必須登上那御極之殿,否則,仍是死路一條。
這也是瀲綃一直不愿意錦衣知道自己身世的原因,既然明知道逃不掉的,何苦讓他徒增不甘呢。
許久之后,瀲綃才輕輕地回了一聲:“好?!比缓笥质且魂囲o默。
容則也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瞥了眼瀲綃。
輕輕地長嘆了口氣,瀲綃才抬起頭,神色堅(jiān)定,目光平靜。這是她早已經(jīng)看明白的事,何必到如今才來自怨自艾呢?
轉(zhuǎn)首看向容則,緩慢而堅(jiān)定地開口道:“容大人,那么,以后,請教我武功?!蹦抗饽梢簧币曋輨t,眉宇之間分明是堅(jiān)毅傲然。
沉默片刻,似乎確定她的認(rèn)真,容則才回道:“恐怕,皇上那一關(guān)不好過吧?!?/p>
瀲綃卻是淺淺一笑,語氣篤定,道:“我開口要的東西,父皇什么時候拒絕過?”
“那是因?yàn)槟銖膩矶疾粫蟛辉撘臇|西,這也是他愿意那樣溺愛你的原因。你從來都知道他的尺度。”
嘴角的淺笑并未收去,瀲綃對此語未作回應(yīng),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父皇那,我會說服的,容大人無須擔(dān)心。”
“好?!边@回,容則倒沒再推脫什么。
然后,他突然又說道:“很小的時候,你就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孩子?!?/p>
瀲綃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提起這點(diǎn),只是沉默著看了看容則,目光里刻意傳遞出幾分疑惑。
而他下一句,幾乎讓瀲綃反射性地站起身來。
“其實(shí),我剛才一直跟著你們?!?/p>
心底一驚,可瀲綃也知道,再裝出那種疑惑或者驚慌的神色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那雙眼,犀利而透徹,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嗎?
“公主其實(shí)不必防我?!?/p>
這話讓瀲綃禁不住朝他看了眼,卻仍是沒有說什么。
“我一直在等,等公主長大到我認(rèn)為可以知道那些該知道的。其實(shí),幾年前我就有那樣的感覺了,但卻總有些隱晦混沌。但看現(xiàn)如今的公主,真的是完全不像個孩子了。”
“容大人到底想說什么?”瀲綃已經(jīng)只是不動聲色。是否需要防備他,不是他說了算的。
“公主的秘密,我不會去探究,不過,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公主,希望可以幫到什么?!比輨t的語氣依舊是平平淡淡的,可這話聽在瀲綃耳里,她幾乎想要叫出聲來,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得那樣激烈。
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的一切,終于可以揭開謎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