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凈苑,錦衣的寢宮內(nèi)。
瀲綃坐在床邊,正替他手臂上的傷口換藥。
“姐姐,你怎么瞞過太醫(yī)的?難道他們當時沒看出來,這傷是已經(jīng)處理過的,根本不可能是剛受的新傷。”醒來沒多久,錦衣就禁不住有些好奇地問道。
“什么看沒看出來,他們根本就沒看。手臂上的傷,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處理的。”瀲綃只是輕笑著回道。
“啊?”錦衣有些驚訝地感嘆了聲。
“宮里頭這些太醫(yī),醫(yī)術是絕對沒話說的,可是能安然無恙在宮里混下來的,哪個沒點心思啊。有我在前頭擔著責任,他們自然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了。你可是皇長子,隨便出點小岔子,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那毒呢?也是姐姐解的?”錦衣又問道。
“那倒不是,完全讓他們不插手,就太惹人疑竇了。毒倒是他們解的,我不過從旁協(xié)助而已。”
重新包扎好傷口,瀲綃又為他把了脈。
“對了,姐姐,那些人身手如何?”雖是問句,可錦衣的口氣卻有幾分炫耀的意思。
瀲綃彎起嘴角,瞥了他一眼,帶著幾分無奈,說道:“是!很厲害那!”
錦衣也禁不住笑了,帶著明顯的自豪。
“不過啊,你也真是的,什么也不跟我說清楚!雖然我也猜到你會有所安排,可當時差點就以為那些人真是刺客了。”瀲綃略帶嗔怒地埋怨道。
“姐姐那時候真以為我被傷到了吧。”說話間,他笑了起來,“那時候姐姐差點就想出手了呢!”
瀲綃只是輕哼了聲。
“那不過是綁在衣服里的血囊而已。那一刀,剛好劃破衣服,讓原來的傷口露了出來。所以讓人誤以為是被砍傷了。不過,那毒真是厲害!”
聞言,瀲綃又是哼了聲,道:“什么時候從我那偷的?”
錦衣只是帶著幾分討?zhàn)埖纳裆α诵Γ瑳]有回答。
隨即又說道:“當時昏倒前,我差點以為要穿幫了,不過幸好有姐姐在。”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臉色,才問道,“但是,沒試過我不可能隨便用的,那毒沒那么厲害的啊,以我的功力,怎么可能會昏倒!怎么回事啊?”
“誰叫你都不跟我商量下。活該!”瀲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姐姐!告訴我怎么回事啊!你總不想我下次再遇上這種麻煩吧。”
瀲綃嘆了口氣,才道:“你沒忘了吧,你原本就是中了毒的。余毒未清,卻又加上一毒。毒與毒之間,有相克,亦有相生。”話微頓,略帶調(diào)侃地說道,“你只是不太幸運而已。”
錦衣愣了下,隨即禁不住撇了撇嘴角,道:“沒這么倒霉吧。”
“誰叫你小看這些毒啊。”
“那我昏睡兩天也是因為這毒?”錦衣又有些疑惑地問道。
“那倒不是。”
“啊!”錦衣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瞪著她,說道,“又拿我試毒!”
瀲綃倒沒將他的指責放在眼里,橫了他一眼,道:“讓你睡上兩天,是讓你好好休息下。”隨即突然一笑,說道,“順便拿你試毒而已。”
“姐姐你不會是想把我折騰成百毒不侵吧?”錦衣卻是苦著臉問道。
“你以為百毒不侵就喝杯水那么簡單啊!要真能做到,我早把你弄成百毒不侵了。現(xiàn)在不過是對大部分的毒有了抗性而已。”
錦衣卻是有些夸張地長嘆了口氣,輕喃了句:“可還不是照樣中毒。”他說的自然是指回玄天寺路上的刺客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在你身上試的毒還太少了嗎?”瀲綃突然湊近了,冷森森地一句。
嚇得錦衣趕緊閃開,立馬回道:“夠了夠了!是我太沒用了,居然會被傷到!”
瀲綃哼了聲,倒也放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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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錦衣忽然收斂了調(diào)笑的神色,沉著聲,問道:“那這么一來,姐姐答應母后的事也算了結(jié)了吧。”
瀲綃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點了點頭,輕聲了聲。
但錦衣又抱怨了句:“真是的,費心費力,損己還未必利人!就算容則因此免職,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放下心,就那樣一走了之呢。”
瀲綃無聲地一嘆,才道:“我們能為母后做的,也就到此為止了。容則不是愚笨之人,更何況他對我們的能力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自然更是清楚,這件事是有心人安排的。至于這有心人是誰,也不難猜。估計,容則應該會自己找上母后的,到時候能不能說服他離開,就是母后的事了。”
“母后跟父皇,大概都希望容則離開的吧。”錦衣忽然地輕嘆道。
沉默了許久,瀲綃才跟著說道:“容則,父皇和母后,還有鏡青鸞……”微一沉吟,似乎是輕嘆了下,又接著說道,“當年,他們四人,應該有過一段最開心的日子吧。無關身份,無關未來,只是單純地以自己的名字活著,執(zhí)劍行走江湖,逍遙自在。在他們四人的心里,那是一個誰也進不去的世界。”
錦衣卻是冷著聲接下話道:“可是,他們終究要面對各自的身份,各自的未來,那是誰也逃不了的宿命。”
“也許,他們都已經(jīng)不是十多年前的那個自己了。可是唯有那段過去,是想好好守護的。所以,對父皇和母后來說,容則必須離開。只有這樣,過去那段美好的歲月才不會被打破。那段歲月經(jīng)過時間的磨礪,早已經(jīng)脆弱不堪了。”瀲綃又是輕輕地嘆了聲。
錦衣卻又是冷冷地一句:“自欺欺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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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刺客一事自然是加緊追查了。只可惜,沒有絲毫蹤跡可循,那些人就像是憑空冒出來一般,又憑空消失了。
這件事,只怕也成了皇帝心里的一根刺。
可是,很奇怪的是,他突然下令停止追查。當然,這只是暗中下令了。然后,表面是追查陷入了困境,實際上根本是皇帝停止了而已。
至于原因,當錦衣知道這個消息,并告訴瀲綃時,兩人都有些疑惑。雖然有一些猜測,但始終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然后,世界好象忽然之間平靜了下來。
冊立太子一事,沒有人再提起。但所有人都已經(jīng)心知肚明了,在錦衣公然違逆皇命之后,皇帝也只是關他幾天禁閉了事,那這立太子一事,皇帝是絕不可能改主意的了。一切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那位原丞相也沒有什么新的動作,不過,以他的性格,這種時候自然不會輕舉妄動。亦或者,他早已經(jīng)有了別的打算,也有可能與皇帝之間有了某種新的默契。
不過,原琴泓倒是時不時地到他們面前來晃蕩下。他與錦衣仍是那個樣子,沒一次見面是安安靜靜,反正就是一對盤,不是彼此諷刺一陣,就是干脆動手。大概誰也想不到這兩個人實際上是同一陣營的吧。不過,按照錦衣的話來說,他們不過是有著共同的敵人,所以互相利用而已。
容則再也沒有出現(xiàn)。他似乎是真的徹底消失了。瀲綃也沒有向藍鳶問起過他的事,反正一切已經(jīng)與己無關了。不過,藍鳶似乎一日日靜默下來了。太過詭異的安靜,讓瀲綃稍稍有些擔心。瀲綃自己是沒啥感覺,不過錦衣一直說她們很像。也許正是這種相似吧,讓瀲綃下意識地覺得藍鳶在計劃著什么,可是卻又沒有山雨欲來的緊張感,反而是一種沉重的死寂漸漸在蔓延開來。
不過,在這種平靜里,慕澹卻給了瀲綃一個小小的意外。
那日其實只是偶遇。
然后,兩人隨便地聊了幾句后,慕澹卻突然說道:“你是不是還在奇怪,那天在玄天寺,我應該看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卻什么也沒有說吧。”
瀲綃沒有回答,沉默片刻后,反而問道:“我更好奇,你為什么會主動說起這件事。”
面對瀲綃略帶探究的目光,慕澹依舊是那云淡風清的微笑,就那樣靜靜地笑著,緩緩言道:“因為是想借此向你討個人情。”
有的時候,瀲綃很不喜歡慕澹的那種笑,那讓人很難看清楚他真實的想法,譬如此刻。
“那你怎么會那么巧,正好出現(xiàn)在那的?”瀲綃并不認為他知道他們離開過。
聞言,慕澹稍稍露出一絲疑惑,隨即笑了笑,才說道:“我的話似乎沒有說清楚。那天會去玄天寺,是受你們母后所托。不過,既然幫都幫了,就順便跟你討個人情了。”
瀲綃只是輕輕抿了抿唇,道:“那這人情你應該跟母后去討吧。”
“她給了我一個機會,而實際受惠的是你們,這人情自然是向你們要了。”
“我忽然發(fā)現(xiàn),皇叔也有當無賴的潛質(zhì)啊。”揚起嘴角,瀲綃略帶嘲諷地一句。
慕澹依舊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可是,母后為什么會去找你?為什么她認為你是可以信任的?你剛才好象是說,既然幫都幫了,就順便討個人情了,那你一開始就是答應了母后的要求的。我很好奇,你又為什么會答應幫忙呢?據(jù)說,澹王爺可是向來忠心不二的啊。”
瀲綃略帶質(zhì)問的口氣,并沒有惹來慕澹太大的情緒變化。他很奇怪地笑了笑,略帶惆悵地一嘆:“是啊,為什么呢?”
這讓瀲綃微微瞇起了眼,心思轉(zhuǎn)念之間,卻又突然問道:“那皇叔想要我?guī)褪裁疵δ兀俊?/p>
“過些時候再說吧。”就這樣丟下一句,慕澹便突然地離開了。
留下瀲綃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每個人都有他想要的東西,而慕澹想要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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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這種平靜就那樣一日日地過去。
似乎只是一夢之間,天已經(jīng)漸漸轉(zhuǎn)冷。
又是一年的冬天。
當這一年的這一場雪來臨的時候,才讓瀲綃一直有些沉悶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些。
站在有些空曠的庭院里,任由雪花輕柔地落在身上。
“下雪了。”她輕輕地道了句。
“是啊,下雪了。”身后的人也輕輕的應了聲。
瀲綃轉(zhuǎn)過身去。她對錦衣的出現(xiàn)似乎并不意外,不過她仍是有些奇怪地看著他。
錦衣的表情有些異樣。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古怪。
當目光觸及他手中那份明黃色的奏折時,眼里閃過一絲疑惑。
再次看向他時,錦衣伸手將奏折遞了過去,隨后為瀲綃拂去身上的雪,又將手臂的披風搭在她肩上。
瀲綃接過那奏折后,并沒有馬上打開來看。
任由錦衣帶著她回到屋內(nèi),然后在窗邊坐下。
“這里也可以看到雪的。”他說完,便又命人泡了熱茶過來。
瀲綃朝他笑了笑,才打開奏折,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神色始終平淡而略有些漠然。
許久之后,緩緩地合上奏折,輕嘆著說道:“終于……”
只是兩字,便沒了后話。
目光里,心思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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瀲綃只是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看著窗外的落雪,什么也沒有說。
錦衣也是安靜得在一旁陪著。
許久之后,他才緩緩開口道:“姐姐,別管了,好嗎?”
瀲綃沒有應聲,只是輕輕皺了下眉。
“姐姐!”錦衣加重了語氣,喚了聲。
瀲綃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卻是依舊沒有說話。
“姐姐,這么多年來,父皇對我仍是有所約束,原因就在這里。只有讓父皇沒了這層顧忌,我才能真正開始擁有自己的力量。”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瀲綃才說道:“可是,那樣的力量,仍是控制在父皇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的,與現(xiàn)在的狀況,有差別嗎?”
“不一樣的,只要父皇撤了防心,我可以做的事情會多很多的。”錦衣注視著瀲綃,似乎是想借此讓她同意自己的想法。
瀲綃仍是沒有點頭。
沉默許久之后,才輕輕地道了句:“我有些擔心母后。”
錦衣別過頭去,沒再看她,然后無奈地嘆了口氣,才說道:“罷了,我都聽姐姐的。”
瀲綃這才淺淺地笑了,隨后說道:“我們現(xiàn)在去母后那看看吧。也許母后也已經(jīng)得到消息了。”
錦衣點了點頭,起身為她拉攏了披風,兩人才出了蘇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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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月凰宮,漸漸靠近藍鳶的寢宮,瀲綃與錦衣便察覺到周圍的氣息似乎有些古怪。
“姐姐,是瓊月莊的暗衛(wèi)。”湊到瀲綃耳邊,錦衣一聲低語。
那些人隱藏得很好,不過以錦衣對瓊月莊的了解,自然瞞不過他的眼。
可是,瓊月莊的暗衛(wèi)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月凰宮?難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見并沒有人出來攔著他們,所以,瀲綃與錦衣依舊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
走到寢宮門口的時候,內(nèi)室突然傳來“哐”的一聲,那是茶杯摔裂的聲音。
瀲綃與錦衣互看了眼,頓住了腳步。
“你想要干什么?”這是慕睿怒極之后略有些疲憊的聲音。
“這話該我來問吧。”隨即便聽到藍鳶明顯嘲諷地回了句。
此時,瀲綃微皺了下眉。看了看錦衣,猶豫著該不該退出去。
錦衣握了握她的手,示意留下。
瀲綃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外面的暗衛(wèi)不攔著,就還不至于有什么他們聽不得的事。更何況,那些暗衛(wèi)早就看見他們進來了,此時退出去,反而是欲蓋彌彰了。
瀲綃又往前走了幾步,內(nèi)室的情形漸漸落在眼里。
里面應該只有慕睿和藍鳶兩人,不過以瀲綃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地上碎裂的茶杯和一張看似信箋的紙張。
慕睿長長地嘆了口氣,又說道:“別讓我為難,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任下去的。”
藍鳶卻是依舊語帶嘲諷地說道:“你覺得我可能不聞不問嗎?”
腳步聲響起,當慕睿走到那地上的信箋旁時,瀲綃已經(jīng)退了回去,隱了身形。
然后,便聽到紙被撕碎的聲音,接著慕睿又說道:“你沒忘了當年答應過我什么吧,這種事,我不希望以后再出現(xiàn)。”
藍鳶卻是突然地笑了起來,有些低沉的笑聲,聲線慘淡。
“如果不是你想動手,我也不可能與他們聯(lián)絡的。”
“真的一直沒有聯(lián)絡嗎?你真以為我會把茹嬤嬤和浮香當作普通的嬤嬤與侍女嗎?”慕睿的聲音漸漸轉(zhuǎn)冷。
藍鳶卻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沉著聲說道:“當年離開時,我是在鏡家宗祠的祖宗牌位前立了血誓的,踏出那一步后,我就決不再回去,此生再也不見鏡家人。連母親病逝時都沒有回去。原來,這一切在你眼里,都是虛假的,你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
室內(nèi)兩人似乎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很久,才聽到藍鳶輕輕地一句:“你走吧。”
慕睿似乎應聲站起,又說道:“無論如何,這段期間,你還是別出去了。自然也別跟什么人聯(lián)系比較好。”
然后,慕睿便出來了。
瀲綃與錦衣并沒有刻意躲開。
經(jīng)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慕睿只是淡淡地看了眼,什么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