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烏云滾滾,城外的客棧里。一個白衣男子推開窗子。微薄的星子,掙扎在猙獰的黑云里,不多時,便隱沒進去,連月亮都失去光澤,變得忽明忽暗。他眉頭緊鎖,皎潔的臉上流過一絲不祥的陰郁。
“我們要盡快離開。”說著,他轉(zhuǎn)過頭去。
身后的女子,淡定的看著他。
“你應該累了。”說著,他俯身過去。將女子抱在懷里。
女子緩緩仰起頭。
面紗下,露出了極安詳?shù)男θ荨?/p>
尚冠里,劉病已坐在黑暗里。旁邊的木案上,躺著一枚瑩潤的龍佩。他黑亮的眸子,閃現(xiàn)出一道逼人的精光,卻又瞬間黯淡下去。轉(zhuǎn)過身去臥在飄搖的樹影里。
他做了個夢,夢見天崩地裂,一條巨大的金龍騰空而起。
椒房殿。
上官燕忽然從夢中驚醒。
下人忙挑開帳子。卻見她滿頭大汗,不時的顫抖著。
“陛下,快去看看陛下。陛下受傷了!”
空曠的夜空中,回旋著她聲嘶力竭的叫喊。
宮人嚇的坐倒在地上。
劉弗陵摩挲著從黃少原的身邊站起來。卻被一把拖住。
“陛下,要去哪里?”他的聲音,軟的好似水里的魚。
劉弗陵輕聲笑著。
“朕要去看看皇后,她是朕的妻子。”
黃少原裹著被子站了起來。
外面的樹影搖落在他的臉上,顯得有些可怖。
“陛下別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她是上官桀的孫女。”
劉弗陵顯得有些茫然,立在夜色里,有些無助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黃少原輕盈的走上去。
“陛下,您有的是時間對她懺悔,而少原……”
“好了,不要再說了。朕,今晚留在這里。”劉弗陵仿佛被什么擊中。
一把將他抱起。
雙腳一離地,他便像孩子一樣,發(fā)出低低的嬉笑聲。
沒錯,他的陛下是寵愛他的。
他不屑于談愛情,愛情是女人自己跟自己的游戲,他是男人,因此,他更加了解他的陛下,他不會奢望從他那里獲得愛情,子嗣,或是權力和地位。他只是個男伶,一個用身體來陪伴并同時獲得慰藉的男伶。無欲無求,但卻因著這決然的游戲般的態(tài)度,而受到帝王最真實的迷戀和守護。
劉弗陵更加清楚,他寵愛的是個男人,不會因此而產(chǎn)下繼承者,且沒有給他權力和爵位,他只是個一無所有的男寵,因而無人來與他爭執(zhí)。他們只是享樂罷了,享受身體帶來的快慰,以此來填補彼此荒涼空洞的內(nèi)心。
次日,清晨。烏云更加濃密,仿佛潑了漫天的墨汁,黑壓壓的無邊無際。狂風肆虐,植物挺拔的身體被吹的斜倒在風中,花瓣,飄落一地。劉弗陵穿上玄色的龍袍,冠冕垂動,一張絕美的容顏上毫無表情。郭云生和順垂著手,卻心情復雜。
“當真不用帶上魯世子?”郭云生無可奈何的看著劉弗陵。
劉弗陵也不答話,只立在銅鏡前面色凝重。
鄂邑本是住在長樂宮的,但在宮外也有自己的糧田宅院,稱為公主府。她的父王本來并不寵愛她,因此,她最初的封地在云夢的鄂邑,然而,劉徹晚年幾乎將自己的孩子趕盡殺絕。女兒,也只有她一人。于是,命運的車輪,將她從偏遠貧瘠的云夢帶回了長安。
長安,她出生的地方。回到長安,她并沒有如劉徹所愿,盡心照顧劉弗陵。而是利用手里的特權,與上官桀勾結(jié),到處強占土地。她要在有生之年,獲得更多的榮耀和物資,她要將劉徹欠她的,全部討回。
劉弗陵來到公主府,鄂邑早已備好酒菜。上官桀也已坐在一旁,低垂著臉。霍光不露聲色,只暗自把手按在劍柄之上。鄂邑見弗陵不茍言笑,忙笑道:“陛下可還在生氣?”說著,朝上官桀使了個眼色。
“陛下,老臣知錯了。”
他竟一俯身,將額頭抵住地面。
“哦!何錯之有?”劉弗陵斜眼看去。
上官桀一咬牙。
“臣不該與燕王旦勾結(jié),意圖陷害大司馬。”
鄂邑滿意的點點頭。
“陛下,本宮也有錯,不該因柳美人的事與陛下爭執(zhí)。”說著,她舉起酒杯。
霍光皺眉,轉(zhuǎn)臉看向劉弗陵。
劉弗陵索性一笑。將杯子舉起,一飲而盡。
“好茶。”他淡淡的說。
鄂邑微笑著招手。一行少女魚貫而入。
“陛下,此都是本宮和上官大人為你選的女子,如有中意之人,隨你帶走。”說著,她看向上官桀。
上官桀忙點頭道:“老臣先前是糊涂了,只想著自家孫女,忘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怎能只守著一個皇后過日子。”
劉弗陵一愣。先前他們是百般阻撓自己的行為,更是怕自己突然之間臨幸某位宮人,而誕下皇子,現(xiàn)在怎竟然如此大度了。轉(zhuǎn)念一想,這更是叵測居心的表現(xiàn)。索性,瞇著眼睛朝下面的女子看去。
“長公主怎這樣關心起朕來了。”他冷笑著。
鄂邑笑道:“陛下已是大人了,怎可還和那些男伶混在一起,該找個合適的女子,生下一男半女,也好繼承王位。”
弗陵見他說的在理,也無法反駁。便隨便一指,道:“她吧。”
霍光頓時向那女子望去。只見她面容俏麗,身材均勻,走起路來輕飄飄的。當下,便朝弗陵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注意這個女子。
不多時,鄂邑便招來了歌舞。編鐘陣陣,鼓樂齊鳴。竟將外面呼嘯的狂風暫時壓了下去。鄂邑明麗的眉眼間飛舞著不可一世的艷麗。上官桀漸漸的有些醉意,轉(zhuǎn)身去解手。卻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吵鬧聲。鄂邑皺著眉頭,經(jīng)過詢問,才知道竟然是長煙。劉弗陵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意。那邊,鄂邑已派人將她帶了進來。長煙是陛下的近侍,自然無人敢攔。
只見她面容憔悴,一張瓜子臉更為清瘦,深陷的眼窩里,卻充盈著隱隱的堅定。手里捧著一件疊的整整齊齊的黃白色披風。她徑直的來到劉弗陵身邊,俯身道:“外面起風了,待會還會下雨,陛下還是多加件衣服為好。”
劉弗陵也不說話,只點點頭。
鄂邑覺得奇怪,卻不好直說。
“好了,你回吧。”劉弗陵盯住長煙,不容置疑的說道。
誰料,長煙竟一俯身坐在弗陵身邊,擋在他與那女子之間。
“陛下,長煙也是陛下的人。”說著,她垂著頭,蒼白的臉上,升騰著決絕的蕭殺之氣。
鄂邑一驚,卻不好反駁。只冷冷的笑道:“原來陛下早就有了人選,虧我們還為陛下?lián)闹!闭f著,她狠狠的瞪著長煙。
長煙不敢看她。她并不是膽大,她仍舊懼怕著比自己強大的勢力,只是此刻,她不能拋下陛下獨自離去。她看到過他為了上官皇后焦急的眼神,她看到過,他為了百姓的疾苦輾轉(zhuǎn)反側(cè),他看到過他擁著黃少原時寂寞憂郁的眼神,他是個不能被了解的男子,她只是希望幫助他。她發(fā)現(xiàn),她的王,是個比她還要可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