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燈如豆。門緊閉著，窗戶也被胡喜兒用被褥堵了起來，以保證屋內的燈光不至于透出去。在這種黑得毫無雜色的夜里，沒有比光線更加醒目的了。

杜若坐在黑洞洞的內屋，胡喜兒和林牧遠在外屋油燈下替甘老大包扎傷口。這回杜若總算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了，特意避了開來。其實她自己倒無所謂，怕是別人會錯了意，又自作多情。林二身上也有傷，只不過輕些，胡喜兒替甘老大包扎傷口的時候，他自己收拾自己的，倒也應付過去了。

杜若靜靜的聽著外屋三人的對話，聽著胡喜兒一點點把事情從林二的口里逼了出來。

甘老大確實是帶人隨林二一起去劫法場的。

上次林二劫府牢，功敗垂成，林家在牢里的內線因此而斷。朝廷旨意來得又急，令諸暨府衙這里即刻將林氏族人問斬，林二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定下劫法場這一下策。其實他并非不知道劫法場的兇險，尤其是前不久剛有人劫過牢，郡守和州府里的武官都格外的小心謹慎，想劫人就更難了。

但是他別無選擇，一家親人的腦袋眼見就要被砍了，由不得他去細想能還是不能。

林二找到了甘老大，因為在諸暨附近，甘老大是唯一可以調得出大量人手的朋友。他又聯絡了林家以前在諸暨的內線，幫助他們悄悄混進了城。只是人還好喬裝打扮，這馬卻是遮掩不住的，若全牽進城去，等若是大明大放的宣告‘老子們來打劫了’，所以不得已全部留在了城外。

人馬進城后，甘老大帶著兩三個親近的兄弟和林二隨著看熱鬧的人流混進了法場，其余人則散布在法場內外各處，只等動手時一起沖殺上去，先攪得天翻地覆再說。就算官兵來圍捕，被混亂的阻礙著，也拿他們沒辦法。只要能搶得這一陣亂，救下人來，林二自有辦法讓所有的人消失在街市之中。他們林家在諸暨經營百年，畢竟有些根基。

甘老大和林二是這么打算的，也就這么實施了。哪知道到得法場才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此次斬首竟然不允許旁觀！

歷來，官府處決犯人這種行為大多都是開放的，給老百姓看了，一來是個警醒，二來也提供給他們一種日常生活里不敢有的另類娛樂。人性里難免有暴虐、陰暗的部分，總不能壓抑著，讓他們來看殺人，在鮮血噴濺、人頭滾滾中嘶吼一回、刺激一回，發泄一回，回去便又是老老實實過自己小日子的良民了。

所以，客觀的說，除了死者親屬之外，老百姓們其實對于砍頭這種事情并不反對。小販們會打聽最近什么時候會處決犯人，然后在那天的一早就趕去占場子，趁著人多，賣些雜貨零食之類，至于吃了他們東西的人后面看掉腦袋時會不會吐，那就不是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了。

諸暨雖是州府，但一年到頭殺的人也不算多，而且基本集中在秋天。秋乃肅殺之意，秋天殺人，正合天心。這次若不是東京都來了旨意要求立即斬決，林家人也不可能在這初夏時分上被押上法場。也正因為破例，所以理論上看砍頭的人應該比平日更多，林二就是算準了這點，才敢和甘老大領著兄弟們混進諸暨城。到時候人山人海，他們這百把人算什么，幾朵小浪花，被人潮一卷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當他們接近到法場附近便知道不好了。往日那些護衛兵卒只是遠遠的在斬臺外圍了一圈，防著有老百姓沖進去，而今天卻把靠近法場的幾條街口都封鎖了，擺明是不讓人看。

林二和甘老大當時就呆住了，兩人緊急一碰頭，卻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他們這點人，肯定是沒法子和官兵硬拼，但是事已至此，難道林二還能站在這里眼睜睜看著一家老小被砍了腦袋？

最后甘老大嘆了口氣，說了三個字：“放火吧。”

林二呆了一下，立刻明白甘老大的意思是派人在城內各處放火，只要城里一亂，再煸動那些百姓往法場這邊沖，他們就好趁亂做事了。他猶豫了一下，如果這樣的話，城里百姓的傷亡是不可能避免的。

甘老大斜睨了他一眼，道：“二少，你還有別的辦法？”

林二一咬牙，道：“行，就這么辦！”

于是甘老大分了十幾個兄弟到城里各處放火，放了火之后，又大喊：“賊人進城了，大伙兒趕緊跑啊。”又喊什么：“趕緊找大人去啊，大人有兵能保護咱們啊……”

諸暨城果然就亂了。

一群又一群的百姓隨便把家里細軟卷了卷，便慌亂的逃離了自己的家，隨著人流盲目的往前跑著。有些是往城外跑的，把守城的兵丁沖得早不知去了哪里，還有些是昏亂的往法場跑的，因為有人在喊郡守老爺在那里，跟著郡守老爺總不會錯吧。這其間因為混亂而失散，踩死，擠傷的事情也不知發生了多少。

而法場這里，林家人剛剛被押到斬臺上，局面就亂了，人群開始向法場涌來，把守幾條街口的兵卒已經無法再阻擋人流的涌動。林二和甘老大還著七八十個兄弟隨著人群沖了上去，他們的目標就是斬臺。

林二率先跳了上去，抱住了跪在斬臺中間一名年齡大些婦人，叫了一聲：“娘。”便一刀砍斷了縛手的麻繩，伸手去扯那婦人的罩頭黑巾。

黑巾剛一扯下，林二便像是被人在腹部猛擊了一拳似的，僵在了那里。

“林二哥，你看到什么了？”胡喜兒著急的問道。

林二臉色晦暗，半晌才道：“那人……不是我娘。”不但不是他的娘，甚至也不是他所認識的林家任何一人。完全、純粹就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人。

胡喜兒眨眨眼，遲疑的道：“不會是二哥你認錯人了吧。”

甘老大嘆了一聲：“他沒找錯，是咱們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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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這章是昨天的基本更。因為今天早上有事要很早的起來，所以昨晚碼一半就睡了。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