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謹淵是一個驕傲的人。
所以當他聽到某些人抱怨修仙艱苦時,心里難免不屑:那些人所經歷的跟結脈之苦比起來算的了什么?如果讓他們來承受結脈之苦,恐怕修仙的第一天就會嚇得屁滾尿流然后投降了吧?
結脈很痛苦,但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抱怨和投降。他認定了修仙這條路就會一直走下去,不管遇到什么的困境或挫折、遭遇什么樣的折磨與苦難,都不會讓他放棄。
只是偶爾會有那么一瞬間,他會忍不住怨恨:為什么偏偏是他?
經歷過一次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折磨之后,夙謹淵從血泊中蘇醒過來,等待分裂成一塊一塊的肌肉慢慢愈合。極致的痛和和極致的癢交織,這種會讓一般人直接崩潰瘋掉的感覺卻只是讓他冷凝了眼神,然后不由自主地開始問這個問題:為什么是我?
躺在身邊同樣渾身是血、剛剛與他一起經歷了這場生死折磨的人忽然輕嘆了一句,聲音沙啞難聽:“織女花開了,好香啊。”
他一怔,這才注意到從窗口飄進來的香味。
“用織女花燒火烤雞,最好吃了?!迸赃叺娜擞终f,一副垂涎的樣子。
他忍不住問:“你不痛嗎?”不久前的慘叫,他還歷歷在目呢。
“痛?!彼卮??!巴纯喑S?,而烤雞不常有——織女花和烤雞比較重要。”
那一瞬間,他有一種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的感覺。
因為易身術,她承受了與他同樣的痛苦。一次次循環往復、似乎永無止境折磨讓他都開始心生怨恨時,她竟然……
在感受花香和幻想烤雞?
他將修仙路上必須經歷的苦難視為必須克服的障礙,并且充滿自信,而她呢?
她直接無視了這些苦難。在她看來,這些只是修仙路上的一定會存在的東西而已,跟腳下的石頭沙子沒有兩樣。所以,不管經歷什么,都不會給她留下心理陰影,更不會影響她繼續往前的勇氣。
他知道,因為靈根的限制,段靖之和葉晴還擔心她會沒有辦法陪他走到最后,暗搓搓地計劃著什么陰謀以鍛煉她的道心。
可這一刻,夙謹淵隱隱覺得,葉沐根本不需要這種鍛煉,她的道心,比他的更堅定、更強大。
夙謹淵對很多事情都極具天分,包括烹飪。
但是除了葉沐,沒有人知道這一點。因為別的人,連聞到香味的資格都沒有。
至于葉沐……
他回頭,一臉嫌棄地看向躲在樹干后面、露出了衣角還不自知的家伙:“你來干嘛?”
葉沐探出頭,豎起食指哀求:“給我吃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因為傷口剛剛愈合,她臉上還帶著觸目驚心的一道道不規則的深痕——比起他,她的愈合速度總是慢一些,他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還得天天敷那些雖然能加快傷口愈合、卻會讓愈合過程更難以忍受的傷藥。
他沒好氣地將樹枝遞過去:“拿去。”
葉沐眼睛一亮,奔過來奪過烤雞狠狠就是一口,然后像是被打開了什么機關開始狼吞虎咽。
“你的手……”他無奈。粗糙的樹枝劃破了她還沒來得及長出皮膚的手指。
葉沐管不上這個,含含糊糊說了句:“好吃?!?/p>
“急什么,誰跟你搶了?”
葉沐忽然停下,低頭看了一眼烤雞,想起自己之前的承諾,幾番掙扎之后萬般不舍地遞給他:“還給你吧。”一邊說一邊盯著烤雞,咽了一下口水。
這個樣子讓夙謹淵忽然想起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時候葉沐還是個圓滾滾的小屁孩,一天忽然神秘兮兮地給了他一樣東西,他低頭一看差點氣炸:“你沒事給我半顆藥丸做什么?”
“噓——師父說這個藥丸很珍貴的,我沒舍得吃完,偷偷留了一半給你?!比~沐依依不舍地看了那半顆藥丸一眼,“特別香,吃了之后肚子可舒服了。你昨天不是也肚子痛了嗎?”
夙謹淵忍不住狠狠掐她的胖臉:“你是笨蛋?。?!”
“干嘛啦?”葉沐不滿的聲音讓他回過神,然后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在掐她的臉,夙謹淵挑眉:
“讓我掐一下,烤雞全給你?!?/p>
葉沐整個人都在發光了:“好好好,你掐!”
夙謹淵卻已經松開手,擰著她的下巴看了看她的臉:“一臉疤,丑死了。”
葉沐可憐巴巴地問:“烤雞歸我了嗎?”
夙謹淵笑斥:“拿去吧,笨蛋?!?/p>
再次見到她,葉沐正在吐血。夙謹淵過去查看了一下她的情況,冷笑:“你師父這是在揠苗助長?!?/p>
“可我的修煉進度不能落后你太多啊,不然恐怕易身術的效果會減弱的。”葉沐擦掉嘴角的血,雙手起結打算繼續凝聚靈氣。
夙謹淵一把抓住她的手,警告:“再這么練下去,你會死的。”
葉沐十分堅定:“我不會?!?/p>
“你知道你的天賦不如我,如果一直這么急功近利,到頭來會毀了你自己的?!?/p>
“師父說這樣才能幫到你……”
“夠了!”夙謹淵低喝。
葉沐嚇一跳,屏住呼吸怯生生地看著他。
夙謹淵忽然松開手,冷了臉:“你要找死,隨便你!”說完拂袖而去。
葉沐呆呆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一次離開,再次見面已經是將近一年之后。
葉沐正在藥田里全神貫注地照顧靈藥,沒有注意到身后的來人。
夙謹淵等了許久,終于忍不住開口:“喂?!?/p>
葉沐回頭看見他,眉宇頓時舒展開來:“你回來了?”
夙謹淵跟她一起蹲在藥田間:“我自己熬過了一次結脈發作?!?/p>
“我聽說了??稍局恍枰雮€月就能愈合的傷勢,這次卻花了八個月。沒有我的易身術,你的修煉進度會拖慢很多的。你師父罵你了是不是?”
“你搞錯重點了吧,重點是:你對我來說,并不是必須的?!?/p>
“我是?!比~沐語氣篤定,“如果沒有我,你的修煉速度就只會是普通人的水平。可你是掌門的唯一親傳弟子,是道一宗未來的希望,不是‘普通人’。”
夙謹淵冷笑:“你師父就是這么給你洗腦的?”
葉沐微微撅嘴:“沒錯,這些話確實是師父跟我說的。但我認為她說得對。”
“修仙是一個人的事情,靠別人算什么?”
葉沐垂眸想了想,拔下一顆藥草遞給他,然后默默走開了。
過了一會當她重新回到這里,發現夙謹淵正皺著眉瞪著手里的靈藥。還以為他沒看出來,她失望地嘆了口氣走過去,卻發現地上有新畫出來的古怪線條,頓時眼睛一亮:“夙師兄,你看出來啦?真厲害!這是專屬于我的特殊記號,以后你要是發現有這個記號的草藥,就是我在喊救命,到時候你可一定要來救我??!”
“這是什么意思?”夙謹淵難得有糊涂的時候。
“這是我在植物的催生過程中通過不同的手法在植物的內部留下的印記,不影響外形,不影響藥效?!比~沐笑盈盈的,“修煉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有時候我們也會需要別人的幫助?,F在我用易身術幫你,作為交換,你要答應我,以后如果我喊救命,你就要來救我,好不好?”
夙謹淵揚了揚手上的藥草:“這是‘救命’的暗號?”
葉沐點頭。
夙謹淵沉默良久,終于道:“好,我答應你,以后如果我聽見你喊救命,一定救你?!?/p>
所以,在花影影的空間里,她用藥草喊“救命”,他救了她;在迷蹤海底,生命垂危時因為她說一句“師兄,救命啊”,他就不會死;在解除了詛咒之后、恨她入骨時,她只要說一句“救命”他就會松開差點掐死她的手;在囚禁了顛離獸的無底深淵,她說“夙謹淵,救救我”,他就會爬出地獄,重新回到她身邊。
在另外一個故事里,即將成仙的他見到虛弱不堪的她,明知道她只是心魔,卻因為一句“夙謹淵,救命啊”而甘愿將匕首放到她掌心里,幫助她殺了自己,拯救她口中另外一個故事中的她。
我答應過你的,所以,別怕,我會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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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做出承諾之后第一個想要殺了葉沐的竟然是他自己。
“好!”葉沐擊掌,“那我們就算互不拖欠了。現在,你可以接受我的治療了吧?!?/p>
夙謹淵辯解:“我不是因為覺得拖欠了你才選擇自己面對結脈發作的。”
“隨便你怎么說,我不介意?!比~沐湊過來,“我記得你釀了一壇酒,這都一年多了,應該可以喝了吧?”
夙謹淵實力拒絕:“不行,你酒量太差,一喝就醉。”
“上次是我不小心,這次我只喝兩杯?!比~沐小心翼翼地豎起兩根手指,哀求,“拜托,就當是慶祝我的修為終于超過了你啊?!?/p>
夙謹淵瞪她:“你不會得意太久的?!币皇撬藢⒔藗€月的時間療傷,她能有這種機會嗎?
“那就讓我得意這一下下啦?!?/p>
夙謹淵本來是想要拒絕的,但話到了嘴邊卻成了:“只準喝一杯?!?/p>
他為自己的這句話而感到萬分的后悔。
一杯而已,葉沐竟然就醉了。面色潮紅地撲過來:“后山那頭葛云獸天天欺負我,我一直等著你回來幫我報仇,結果你一直不回來。我胳膊都差點被它給咬掉了……”
夙謹淵十分厭惡地推開她:“你自己的麻煩,找我干嘛?”
“它的蛋明明是被你拿走的,我只是吃了兩口而已,憑什么它只找我報仇???”葉沐打了個嗝,“幸好我現在已經比較厲害了,它打不過我。嘿嘿嘿……”
夙謹淵正想翻個白眼,看見她的動作忽然大驚失色,撲過去死死拉住她:“你干什么?!”
“熱?!比~沐掙扎著想要繼續脫衣服。
“不可以,你瘋了?!辟碇敎Y話音未落卻被葉沐一把甩開了,這個時候他才理解葉沐所說的修為超過他意味著什么。等他爬起來葉沐的衣服已經脫了一半,他不得不再次撲過去將她壓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幫她把衣服歸攏,氣急敗壞地吼:“葉沐!”
“嘿嘿嘿。”葉沐卻毫不在意,繼續傻笑,捧著他的臉認真看了看,贊嘆,“你真好看?!?/p>
夙謹淵沒好氣:“廢話?!毕乱凰玻艘呀洷蝗~沐反身壓住,“你干嘛——唔!”
他拼命的掙扎沒能起作用,因為葉沐竟然施展了定身術,然后仔仔細細地把他的嘴唇當烤雞腿啃了一遍,最后心滿意足地睡死過去了。
夙謹淵氣得渾身發抖:“葉沐,我要殺了你!”
可惜醒來之后他卻沒有辦法付諸實施,因為他該死的驕傲不允許他承認他竟然被葉沐占了便宜。
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