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這天，鄧府下人天未亮就開始收拾布置，地面一掃再掃，任何角落都不放過；桌椅柜閣抹了又抹，漆面光亮幾可照人；花園亭池多次修整，務求翠濃紅艷，明麗清爽。府中四大丫鬟親自監督布置，鄧瑨和范氏不時巡視。

整個鄧府里，最得閑的只有朝華院和明芳院兩處?；⒆邮孪纫淹瑔⒚商玫南壬堖^假，今兒個專門陪著母親和姐姐。即便不用去學堂，虎子也沒有松懈下來，直直的坐在碧綃窗前的烏檀橫桌前，捧著一本藍皮書認字呢。到啟蒙堂才幾天，虎子憑著自己的聰明和努力，很快便追上了二月入學那批人的進度，惹得先生大是贊許。那些一開始嘲笑他年齡大還什么都不會的，也都不開口了，不過學堂里對他抱有敵意的卻更多了。

學習好，人聰明，夠努力，得老師欣賞，這樣的學生好像一般都不受其他同學待見，尤其此人還是個插班生，半路來的，而且家世不好。

以上幾點，隨便占了哪一點，都會有人不待見，而虎子卻是全部占齊了，這幾天他的處境也就可想而知了。難得的是，這小男孩兒都咬著牙挺了過來，沒有被壓力壓垮，還越來越精神。別人越是嘲諷詆毀，他便越努力。

青歌從虎子兩個貼身小廝處得知他的近況，頓時心酸不已。她不敢和柯氏說起，怕徒惹悲憂，也不想讓鄧瑨幫忙出頭，依賴太多人的惰性便會越來越強。其實這種事，最好還是虎子自己解決，對他的成長將有極大的幫助，以后再面對類似情況時便不易吃虧。

道理厲害是分解得很清楚，可作為一個姐姐，又哪能真的無動于衷。特別是想起自己孤兒時曾受到過的排擠冷落，更能切身體會虎子笑容下的落寞。只是，也正因為這樣，青歌更是只能放手讓他自己面對。如果連這一關也過不去，那就只能是個弱者。這個世界太殘酷，弱者只有被踐踏、被掌控，永遠也無法為自己做主。

“?！币宦曒p響，柯氏將一碗銀耳紅棗湯放在青歌面前，又從身后丫鬟手上接過另一碗放在虎子面前，笑道：“你們姐弟兩這是干嘛呢，都坐大半個時辰了，不累嗎？喝碗湯出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p>

虎子迅速將書本合起來放到桌子一角，端起湯來一口喝凈，滿足道：“真好喝！”

柯氏嗔怪道：“喝那么急做什么，又沒有人和你搶。這是你姐姐大早起來熬上的，紅棗都要化了，自然好喝?！?/p>

“姐姐的手藝自然是最好的！”虎子得意的揚著頭跳下椅子，一手挽著青歌，一手挽著柯氏，“姐姐是最好的，娘也是最好的，虎子也是最好的！”

柯氏笑著責罵了一句，青歌卻贊同的拍了拍他的臉蛋，調皮一笑道：“不錯，虎子這句話可沒說錯，莫非娘覺得我們不好嗎？”

“好，好！你們兩都好！”柯氏慈愛的看著姐弟兩，眼中有淡淡驕傲，卻是估計將自己漏過。

“小姐，大少爺和大少夫人派人送來這個，讓小姐您快些打扮好過去嘉樂堂呢。奴婢服侍小姐梳洗換衣吧。”竹葉捧著一只烏木描金的螺鈿漆盒笑著走了進來，行禮道，“柯夫人和青云少爺也得快些換衣裝扮了，再過一會兒賓客就該到了?！?/p>

青歌聞言，側頭看了一眼矮幾上的銅蓮漏壺，起身道：“已經到辰時了，娘，咱們去更衣吧。還有‘青云’少爺，你也快些的?！?/p>

虎子還不習慣被稱為青云少爺，忙挾了書告退，屋外自有他的丫鬟等著。

一襲秋水藍的湖月羽緞百蝶長裙，罩半長淡緋色勾金絲牡丹的煙籠菱紗長比甲，以春綠色撒花綾羅腰帶束住，兩邊懸垂著晶瑩的碧綠翡翠雙環綬帶。

這些都是之前就做好的，青歌試過一次便讓梅蕊收了起來。竹葉捧回來的匣子里，則是范氏專程張羅著新制的一套頭面首飾：玉蝶累絲雕花金簪、金絲牡丹寶釵、蝶舞顫枝珍珠步搖、翡翠玉花耳墜和嵌珠累絲金鐲、碧玉通透的翡翠鐲各一對。因是為了搭配新衣而特意定做的，所以直至今兒個一早才拿到。

待這一身穿戴的伺弄好，已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原本還要敷面化妝，青歌看銅鏡里自己臉色還不錯，便婉拒了，只少量撲了點兒花粉，暈了點兒胭脂略微點綴了一下，勾勒了一下眉便罷，否則一個時辰也打不住。

柯氏和虎子自是比青歌快多了，早就收拾好在院子里石桌旁坐著，品茶閑聊等她。待青歌走進院中，柯氏和虎子都是一愣，幾乎不敢相信面前這明麗嬌貴的少女就是青歌。半年前那個孱弱細瘦、見了人連頭都不敢抬的女孩，已經如破繭之蝶，舒展開絢麗的翅膀。

“姐，你真好看！啟蒙堂先生家的小姐都沒你好看！”虎子滿臉激動，贊美之詞卻還是那么干巴巴的，聽得青歌忍不住“噗嗤”一笑，想起了初到不久那次。對比那方已經從甘家村族長家的杏姐姐變為錦州啟蒙堂先生家的小姐了。

“青云少爺，你也很俊啊，比可茗還俊了很多呢！”青歌笑著上前捏了捏虎子的臉，暗贊果然人靠衣裝，好好一收拾虎子也是小帥哥一枚呢，而且比同齡男孩子多了幾分堅毅，更加迷人呢，“好了，咱們走吧。讓大哥大嫂久等可不好?！?/p>

柯氏原本正笑著看他們姐弟嬉鬧，聞言笑容突然一僵，猶豫道：“青歌，要不，娘就不去了。今兒個風似乎挺大的呢，我這身體又不好，要是吹病了又得麻煩?！?/p>

青歌笑容一收，雙眸慢慢染上沉郁。她知道柯氏為何不想去，卻沒有能力解決。她自己尚且很多麻煩，到了宴會時若是照顧不周，讓柯氏受了氣吃了虧，又生出自愧之心，該怎么辦？

“娘……”青歌抬頭看著柯氏，甚是糾結。她很想柯氏一起去，因為這是她的娘親，她最最親近的人。

柯氏笑著拍了拍青歌的肩膀，一臉平靜的溫和道：“你們去吧?！?/p>

“那我也留下來陪娘?！被⒆油蝗恍迹⑶疑锨耙徊奖ё】率系氖直?。

“胡鬧！娘在屋里歇著，哪里需要你陪？你姐姐才更需要你！虎子，你不是說要保護好你姐姐嗎？”柯氏抽回手責道。

虎子愣了愣，看看柯氏又看看青歌。

最終，還是青歌和虎子兩人一起去，而柯氏留了下來。一路上，姐弟兩都沉默著，心里想的卻是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