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于老常居然是佛宗之人，李順仔細端詳了他半天，卻是實在看不出他有半點佛宗人的模樣，便問道：“老常，你既然是佛宗的人，我為啥看你一點佛性都沒有呢？”

“佛性是能看出來的么？”老常白了李順一眼，說道：“肉眼所觀，終是滯于外物。如果說穿個僧袍，剃個光頭就是佛性外露的話，佛不是遍地走了。江湖水深，有嗜殺如命者實是濟世安民的善人，有看似君子者卻是陰險卑鄙的小人。僅是一雙眼睛，你看不透。這江湖啊，唯有用心看，才能看出個大概來。”

“天下宗門林立，卻無外乎佛道儒武四宗。這四宗之法，其實都講求一個心字。心法，心法，便是有心而發之法。人之所以為人，能為萬物之靈，便是因為我們有一顆靈竅之心。善待此心，便能成就自我。”

雖然老常說話看似無心，但李順能感受到他實際上是在點醒自己，引自己入道。

一想到這一路來，老常雖然對自己百般折磨和輕視，但又何嘗不是教導和鞭笞，李順不得不在心中感嘆：這江湖啊，果然深不可測。這人心啊，當真難以揣摩。

“咻！”正感嘆著，李順忽聞耳邊傳來一個頗為尖銳而讓他耳根發軟的聲響。

心中陡然一緊，直覺危險將至，李順急忙偏過頭向聲音傳來的左前方一望，只見一支閃著寒光的利箭穿破林間的靜謐，向他激射而來。

“老常，救命啊！”李順身形下意識地往驢車上一趟，口中急呼出聲。

躺下的瞬間，李順猛然發現這句“老常，救命啊”都快成了自己這幾日來的口頭禪了。

老常，自然是要救命的。

李順不知道老常做了什么，只知道他眼中一直盯著的那支羽箭，隨他驚呼出聲，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捏住了一般，在空中動彈不得。

“乖乖，嚇死小爺了。”心中暗松了口氣，李順轉過頭望向老常，卻見他什么也沒有做，就和他剛才一般，只是蹙緊眉頭瞪著那支羽箭。

“老常你這眼神犀利啊，連支箭都被你給唬住了。”李順一抹額前受了驚嚇而出的冷汗，心中暗嘆老常的修為實在是高啊。

一眼停羽箭，老常真的是大圓滿境？

不應該啊，大圓滿境可就是半步佛了。南唐五個半步佛，哪個自己不知曉姓名？

心中如此想著，李順不由多看了老常兩眼。

“回去！”

老常見李順望向自己，不忘白他一眼，同時口中輕呼一言，那羽箭如同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在李順愕然的眼神中折了個頭，倒射而回。

羽箭沒入樹林，直奔前方林間為枝葉遮擋著的幾個依稀人影而去。

“聿聿。”一聲凄厲的馬鳴旋即響起，接著便是一陣混亂的騷動之聲，有驚詫的呼聲，有凌亂的馬蹄聲，還有人馬滾落山坡的聲音。

一時間滿山林的飛鳥都被驚起，讓原本已經被了擾了清凈的山林變得如市集般嘈雜起來，也讓李順心中痛快之極。

敢對小爺下手，不知道老子身邊坐著位高人么？

騷亂之中，一位青袍老者從那山林間如一輕盈飛葉般飄出，落在驢車之前，對著老常作揖道：“我家少主于林間狩獵，卻不料一箭射偏，驚擾了兩位，還望兩位恕罪。”

少主？不是山賊？

李順聞言一愣，上下打量了那青袍老者一番，心中卻想剛才這一箭來勢兇猛，顯然是有的放矢。若不是有老常在旁，這箭怕是已將他的腦門洞穿。如此果決一箭，居然說是射偏，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老常淡然地望著青袍老者，說道：“讓你家少主親自來謝罪，要不然就不是一馬的事了。”

“這個……”青袍老者聞言遲疑地看了右方的山林一眼，又看了老常一眼，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已向少主代二位道歉了，大師就不要為難我家少主了。”

“滾！”老常突然爆出一聲怒喝，把身邊的李順也嚇了一跳，說道：“如果不是我在這里，我家少主就會死在你家少主手上。你家少主算個什么東西，快讓他滾出來給我家少主磕三個響頭，要不然這落秋山便是你們的埋骨之地。

那青袍老者見老常發怒，臉色一變，連忙躬身，慌道：“大師息怒，我這就去請示我家少主。”

聲音剛落，青袍老者向那林間疾飛而回，像是真被老常的氣勢給嚇住了。

李順疑惑地望了老常一眼，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就發了飆，還如此維護自己，將頭湊到老常面前，低聲問道：“老常你和這驢一樣，抽啦？”

“抽你爹個頭啊”，老常白了李順一眼，一把將他的腦袋推開，說道：“過了這落秋山，便是隴西郡的郡城天水城。剛才那人是隴西李氏直系的供奉何足道，他家少主便是隴西王之子李陽明。我本就看那李氏不順眼，不過是借你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原來如此，我說這老常怎么會變了性叫起自己少主來了。心中如此想著，李順不免有些失落，問道：“那你真要砍人啦？砍人好啊，我還沒見你砍過人類。”

“我就嚇唬嚇唬他們，他們肯定是會來道歉的。”老常斜了李順一眼，說道：“砍人有什么好，你砍了別人，別人也要來砍你。砍來砍去，遲早有一天要被別人砍的。夫子砍人么？正賢大師砍人么？呂純陽砍人么？天下至高的幾個人，除了那天策上將沒辦法，有幾個是喜歡砍人的。身處江湖，最難的是守得一分清凈。道心恒凈，方能成就大道。這世間真正讓世人懼怕的不是那些喜歡砍人的人，而是那些不砍人的人。”

“你生性如此嗜殺，我是不是該先把你砍了，好讓你少去禍害蒼生。”老常一揮手中藤鞭，那藤鞭變立直了身子，如同一把利劍直指李順咽喉。

感受到從那鞭尖散出一股陰冷的銳利，像是隨時能割開自己的咽喉，李順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說道：“老常，淡定。你不是說嗜殺如命者也可以是善人嘛，我就是隨口一說。其實我是個愛好和平的人，我這大半輩子連只雞都沒殺過，又怎么會去殺人？”

老常一收手中藤鞭，說道：“禍從口出，慎言慎行。”

“是，是，是。老常您教訓的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抹了抹額前冷汗，不知怎么的，李順發現自己忽然看出老常的佛性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