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五人,個個鮮衣怒馬,一看就是些權貴家的子弟。
纖手半露、玉腿半抬的紫裙李非魚聞聲回眸一望,落在那些騎馬而來的少年們眼中,當真是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快將他們的魂都給勾了出來。
“美人,真美人,果真美人!”一騎當先的紫袍少年,見到李非魚的絕世容顏,目光陡然亮了幾分,連聲開口夸贊。
在他看來,就算這一街紅樓中個個姿色不凡的花魁,在前方那不施脂粉渾潤如玉的紫裙美人面前,也要黯然失色,好比開敗了的落地殘花對上一株怒放牡丹。
心中竄起一股燥熱難擋的欲火,紫袍少年一夾胯下駿馬,恨不得一步就趕到那尚在數十米開外的美人面前。
李順早已聽到了馬蹄聲,卻沒有想到這馬上之人竟是沖著李非魚而來。
眼看著李非魚好不容易決定要上車,便是有了離開涿州之意,李順本已一掃心中不快,換上了一副欣喜笑容。
可眼下卻又突然殺出來幾個幺蛾子,這讓他頓時有種被人壞了好事的感覺,氣得他立刻從驢車上跳下,指著那幾位策馬遙遙飛奔而來的少年,怒聲罵道:“哪來的滾回哪去,別來壞爺爺的興致!”
李非魚看著李順氣急敗壞的神情,輕捂粉唇,淺笑出聲,說道:“這里交給你對付了,我先上車?!?/p>
李順連忙堆起笑容將李非魚扶上馬車,看著她的身影為那落下的簾布掩去,重新轉頭望向那幾個已經奔近的少年,目光冷得像是一道出鞘刀芒。
那五位騎馬少年當然不會因為李順的一句話退卻,飛奔而至后,便將驢車團團包圍住。
為首的紫袍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李順一眼,著實看不出像個仆人的李順哪來的底氣說出剛才那句話。
若是平時他早已一鞭抽出,但此刻美人就在車廂中,他也懶得和李順多做計較,握著馬鞭指著李順說道:“快叫你家小姐出來,小爺要見見她。”
李順右手一撐車轅,躍上驢車,冷聲說道:“見你的鬼去吧,讓道?!?/p>
紫袍少年哪容得李順再三挑釁他,一揚手中馬鞭就向李順抽去。
鞭聲破風,當是有些力道。
李順見狀慌忙向左方車轅一滾,喊道:“老常,救命?!?/p>
老常沒有出手救他,那一鞭也沒抽到他身上,堪堪被他躲過,落空抽在了車轅上,響起了一聲清脆爆響,在車轅木上留下了一道赫然白痕。
紫袍少年見自己一鞭沒有抽中,握鞭指著李順,恨聲說道:“給我打死這不知死活的臭奴才!”
圍著馬車的幾位少年聞言,翻身下馬,擺弄著手中馬鞭,臉上帶著或戲謔或猙獰的笑容,向李順緩緩走近。
李順知道自己斷然不是他們的對手,連忙目光懇切地望向身邊的老常,說道:“老常,趕緊收拾收拾走人?!?/p>
老常淡漠地看了李順一眼,一把將李順從左方車轅推回右方車轅,說道:“自己的事自己解決,我借你一股劍意?!?/p>
言畢,老常躍上驢車,伸出手抓過李順右手,在他掌心上一撫。
手,仍是那只手。
掌心,也仍是那看上去空無一物的掌心。
但李順卻能感受到自己真是握到了一件滾熱燙手的物事,就如同握住了一道熾熱烈焰,又好似握住了一縷驕陽光華。
如此劍意在手,李順頓覺心中燃起了一腔焚金爍石的熊熊怒焰,像要把他整個人都化成一團無盡怒火。
明王寺信奉不動明王,不動明王為忿怒之佛,以忿怒調教世人,展現大慈悲。
這一劍意,也是如此,于憤怒之中暗藏慈悲,仿若要將天下一切污穢都焚成灰燼,還世人一個光明盛世。
紫袍少年看不見那劍意,也不明白李順和老常在說些什么,見到李順被老常推回原位,正合了他的心意,又是重重一鞭揮出。
鞭聲呼呼,似蛇長嘶。
李順無暇顧及心中震驚,下意識揚臂于空中揮了個半弧。
劍意非劍,無形無質,李順僅是本能一揮,并不知道這一劍意會起到什么樣的效果。
他只見那紫袍少年手中長鞭在他這一揮之中斷成了兩截,一截失了聲勢,頹然落地,另一截……
卻是握于一只帶血斷臂手中,擦著他的臉頰飛過。
血水甩在臉頰的肌膚上,溫熱,卻讓李順感覺冰涼發悚。
劍意之威,并不僅僅于此。
在李順駭然的眼神中,紫袍少年身首分離。
先是頭顱如一屋檐落瓦般垂垂落地,再是失了意識控制的身軀如轟然倒塌的磚墻一般翻落馬背。
鮮血噴曬了數米,那少年的尸身、駿馬和他周身的青磚地都是被染得一片殷紅,在明亮的陽光下,折射出讓人毛骨悚然、冷汗淋漓的赤紅色澤。
見到此情此景,李順的瞳孔驟然收縮,就連心跳也停頓了數拍。
無數歇斯底里的驚叫之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如同萬千利劍,直刺李順胸口。
李順呆滯回頭,目光渙散地望向老常。
“佛宗之劍,斬一切業因果報?!崩铣]p輕地拍了拍李順的肩膀,揚鞭打一亮響。
毛驢撒蹄狂奔,掀翻了無數路人。
……
毛驢一路飛奔出城,無人敢阻攔,也沒有人能夠阻攔。
在風馳電掣的驢車上沉默良久,李順方才緩過神來。
這是連只雞都沒有殺過的李順第一次殺人,僅是一剎那,便手刃了一條性命,讓他難以消化,更是惶恐難安。
“老常,為什么?”不知道老常為何要給自己這么一股無法運用自如的恐怖劍意,讓自己造下殺孽,李順蹙著眉頭,弱弱地像老常發問。
雖說平時常唆使老常殺人,但那不過都是戲言,如今親手殺了人,李順方知殺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老常一撫驢背,示意毛驢放慢速度,說道:“佛宗劍意,不斬無辜之人。那人便是盧氏少主盧和裕,欺男霸女、作惡多端,本就該死。更何況,他和你有因果之緣,若不殺了他,那籠中鳥的羽翼之上永遠上著一把鎖,就算出了籠也難以高翔。你既鐘情于那籠中鳥,就當為她赴湯蹈火,殺個人算的了什么?!?/p>
“況且”,老常神色復雜地看了李順一眼,繼續說道:“你的手遲早會染血的,早染晚染都一樣。”
李順這才知道那被他斬殺的紫袍少年,正是他極力不想讓李非魚見到的盧和裕。
抹了抹臉頰上已然干涸的血漬,李順轉頭看了身后沒有動靜的車廂一眼,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沉悶和難受。
靜默回首,不知何時,前方已經多了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江。
江名云渡,過了這云渡便是天都豐京。
“為何我的手遲早會染血?”耳邊是濤聲陣陣,眼中是白浪滾滾,舉目遠眺著前方奔涌的云渡江,李順低聲發問。
老常瞇眼遠眺,說道:“若你不染血,天下何以大明?”
“天下大明。”李順輕聲呢喃了一句,眉頭皺得更緊。
這四字正是老頭子臨死前才肯告知他的讖語,讓正賢修行了百余年的閉口禪毀于一旦,抵得起南唐十年稅賦,卻不知值還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