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午時,陽光毒辣,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一輛六駒拉車的華麗馬車從皇城中駛出,進入宮城。
拉車神駿并不高大,通體雪白,和同樣純白的照夜玉獅子比起來,少了些威猛氣勢,看上去略為秀氣。但是懂馬識貨的人都知道,這六匹輕盈如風的神駒之珍貴,可不是照夜玉獅子能比的。
“南越有白鶴,疾飛掠蒼云。大周有白鶴,落地不沾塵。”
天下名為白鶴者,一為鶴,一為馬。一在南越守一觀,一在大周曦和城。
這六匹馬,正是天下第一神駒白鶴,不僅有飛天仙鶴的俊逸身姿和出塵氣質,更是風馳電掣,如鶴履空,無馬可以匹敵。
宮城中住的都是豐京權貴,來往的人多少有些見識,一眼就認出那羽蓋華蚤,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金光的馬車正是當今天子法駕。
途徑之處,無人不是口呼“萬歲”跪拜。皇家威嚴,盡顯于此。
讓那些跪拜之人驚奇的是,這龍攆過后,一輛寒酸至極的驢車也從皇城中小跑而出,看那拉車毛驢的速度,竟是絲毫不遜于白鶴。
如此毛驢,必然是異獸,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頭豐京無人不識的羚羊。
天下異獸,非能人不能降。
見到那毛驢的人都選擇忽略尊榮無比的天子法駕,把目光投到了那毛驢上坐著的一老、一少身上。
平凡、樸素,就好像豐京城中無處不見的青磚一樣。
可越是這樣,人們望向驢車的目光越是崇敬,那驢上之人在他們心目中就越發的高深莫測。
龍攆在懷化大將軍府前停步,帶路的大內總管魏忠賢先行下馬,憋足了氣,高呼一聲:“皇后娘娘駕到,懷化大將軍出府迎駕!”
早已認出那龍攆來的諸人紛紛惶恐下拜,聽聞是皇后娘娘親至,更是口呼“千歲”,連連磕首。
大周皇后盧清漪,出生于范陽盧氏,自從入了宮后,鮮少在世人面前拋頭露面,平時也極少出皇城。
今日擺駕懷化將軍府,正氣街上跪拜著的行人們都知道,李興霸是福氣臨門了。
聽說皇后娘娘駕臨,正在大廳中和人議事的李興霸慌忙丟下來人,跑出門跪地迎接。
好巧不巧的,和李興霸議事之人,正是身為范陽盧氏現任族長和大周當朝司徒的盧清遠,與盧清漪是堂兄妹。他今天來這懷化將軍府,自然是為了興師問罪,追究那盧和裕在李非魚面前被人削去首級之事。
盧清遠執意要李興霸交出李非魚,以一命還一命,為自己的幼子報仇。
李興霸有昨日姬非常的承諾,一口咬定盧和裕之死和李非魚無關,也不肯把女兒交出來。
一來,是他知道姬非常和姬高瞻在以前的九位皇子中是情誼最深的,姬非常之言多半不會落空。
二來么,倒是他自己對姬非常頗為忌憚,知曉他行事全憑心中一念,完全不計后果。
二十年前,姬非常在他臉上留下的傷痕至今難以消愈,是他永遠都無法磨滅的陰影,也讓他對姬非常深懷恐懼。
二十年后,姬非常再現,他知道就算姬非常做不到自己說的,自己也不能違背他的意思。要不然,那兩斷名劍青釭,重傷天師府府主的一劍,絕對會毫不吝惜地砍斷他的脖子。
更何況,他也從李非魚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既然是姬非常出的主意,那便是姬非常有心向著李非魚。
姬非常是什么人,修為是半步佛,身份是曾經的太子爺、如今皇帝的胞兄。這樣一個人雖不能和整個盧氏相提并論,但若是攀上了,也是大樹一棵。
盧清遠仗著盧氏家大業大,得理不饒人,對李興霸是完全看不上眼,言辭中頗有貶低李氏之意,早已惹惱了脾氣本就火爆的李興霸。
兩人一番吵鬧后,自知和盧氏關系必然已經破裂的李興霸也不再給盧清遠面子,冷言冷語激得本就因喪子而難以控制情緒的盧清遠揚言要讓李氏從大周消失。
魏忠賢喊話之時,兩人爭吵得正兇,就差沒打起來。
聽到皇后駕臨,盧清遠趕忙跟在李興霸的屁股后,喜出望外地跑出門迎接。
盧清漪可是盧氏的大靠山,正因為有盧清漪,盧氏才能發展到今日隱隱要超越崔氏成為大周第一門閥的鼎盛氣象。
今日盧清漪擺駕懷化將軍府,在盧清遠看來,可不就是來幫他撐腰,找回公道的。
他知道自己這堂妹深得君寵,有她出面,就算不能讓李氏滅族,也可以讓李氏重創,使其一蹶不振。今后自己再在朝中活動活動,李氏遲早會土崩瓦解,成為歷史。
李興霸啊,李興霸,得罪我盧氏的沒有好下場,今日就要你們李氏好看!
心中惡狠狠地想著,盧清遠也顧不得上了年紀的老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嚎著跑到龍攆前,呼天喊地地說道:“皇后娘娘啊,你可要為老臣做主。這天殺的……”
一旁的魏忠賢見到盧清遠痛哭流涕的倒灶模樣,臉上厚實的肥肉抽了一抽,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道:“盧司徒,今日皇后娘娘駕臨可是為了喜事來的,你哭成這樣子讓皇后娘娘不好做,也讓我手上這圣旨不好宣那。”
聽聞要宣圣旨,盧清遠縱使心中有千般委屈,也不得憋回腹中的千言萬語,立馬停了哭泣,安靜下來。
心想著自己這堂妹平時難得出皇城,連回不過一江之隔的范陽探親都是三五年方才一次,今日竟然是為了喜事而駕臨這將軍府,盧清遠隱隱覺得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有些不妙。
身居高位的人,尤其是文臣,演戲都是一把好手。眼見著盧清遠說哭就哭,說停就停,魏忠賢看盧清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塊讓人倒胃口的骯臟抹布,有著無限的鄙夷和厭惡。
不過,圣旨在手,他也沒時間鄙視,尖了尖嗓子,喊道:“懷化將軍接旨!”
若僅是一道圣旨,李興霸定然是欣喜萬分。可和盧氏關系匪淺的皇后親臨,他心中又有幾分忐忑,把頭埋得更低,說道:“臣恭候圣諭。”
魏忠賢一展手中圣旨,正氣斂神地宣道:“朕聽聞李家有女名非魚,聰慧敏捷,麗質輕靈,才貌雙全,德才兼備,心中不甚歡喜。恰朕和皇后膝下無子女,今和皇后商議,欲認非魚為義女,望大將軍割愛,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