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層樓空，自然是徑直上六層樓。

窗臺之上，一人白袍。

大師兄不虧是大師兄，手握一卷書，靠在那窗臺上，為漸趨西移的日光所映照著，半臉燦爛半臉幽暗，就像是日與夜在他臉上相逢，有一種說不出的深邃和沉穩。

讓李順驚訝的是，這應是幾位師兄姐中最早入瓊樓的大師兄，面目倒是清秀年輕的很，手持著一卷書，氣質又是波瀾不驚，當真有些書生意氣。

想到大師兄那個俗透了的姓名，再看他那張俊秀的臉，李順不禁想起了老常胯下那頭神驢，忍不住在心中打了個戰栗，暗嘆罪過，居然把大師兄和那驢對比。

公子器說過，大師兄不說話，那就是運氣，李順不想自找麻煩，對著大師兄行了個禮，就快步向上樓的樓梯走去。

“何為不惑？”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李順仿佛聽見了清凈寺宏大的洪鐘敲響，鼓蕩天地，浩瀚無邊。

這瓊樓之中頓時涌起一股迫人的澎湃氣勢，像是山風呼嘯，又像是巨浪拍岸。

而李順就是一片單薄的葉，一葉伶仃的舟。

大師兄，有浩然正氣。

一腳剛踏上樓梯的李順趕忙回身，躬身對著不曾抬頭的大師兄，說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天地正氣孕育萬物，河岳日月，都為其滋養。而人若有正氣，則心中浩然容納天地，為不惑。”

天地之間，有一種孕育萬物的永恒物質。這種物質，無形無色無味無質，卻又無所不能，是萬物存在的根本，擁有無上神通。

道家稱之為真氣，佛宗稱之為元氣，儒家稱之為正氣，武宗稱之為清氣。

雖然稱呼不同，但指的都是同一種東西——天地靈氣。

只有入了道的修士，才能夠感受到天地靈氣的存在，便藉由天地靈氣來提升修為。

修為越高，感知到的天地靈氣就越接近于它的本態，也就越能夠發揮出它的力量。修到大圓滿境，便能夠將天地靈氣運用自如。

儒家修正氣，修到至高巔峰，便可修成浩然正氣。浩然正氣，就是世間最為純粹最近于天地靈氣本態的正氣。

修成如此正氣，便是到了大圓滿，也就象征著實力的超然。

但并不是所有到了大圓滿境的儒家修士都能修成浩然正氣，因為正氣，并不單指天地靈氣，還有高風亮節之意。

天地有正氣，才能讓萬物賴以生存。

而人有正氣，胸中是浩氣長存，氣節也是高人一等。

唯有正氣在身者修正氣，才能修成至高的浩然正氣。

李順口中正氣，指的也是剛正的氣節。

剛正之人，行得正，立得正，心胸開闊，思慮長遠，自然能夠不惑。

大師兄抬頭看了李順一眼，放下了手中書卷，遠眺窗外，問道：“你可曾感受到那正氣？”

李順未曾入道，自然是感受不到那正氣。但李順一心想入道，聽了大師兄的話，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閉目靜下心感受了一番。

大師兄言語中釋放出的浩然正氣仍殘存在瓊樓之中，李順隱隱能夠感受到周遭有一種玄妙的存在，有些炙熱，如同陽光。

李順知道這是大師兄將浩然正氣實質化后的產物，便不是真正的無形正氣，但他仍是有些興奮。

因為雖然已是實質化，但多多少少有些正氣的特性，無異于讓他未入道就體會到了正氣，對入道自然是大有裨益的。

思緒順著如陽光般的浩然正氣四散，李順仿佛感覺自己的心飄向了窗外。

天高氣爽，有種暖洋洋的干燥，好像身體里每一個毛孔中的污濁都被清洗干凈，陽光滲入身軀之內，將五臟六腑都照得通透，甚是舒暢。

李順于閉目中看到了自己體內于筋脈中游走的血液、節節相連形若竹鞭的百骸、滾燙跳動的心臟以及體內所有活躍著的臟器腸道。

心思一動，李順發現自己想要看體內哪個部位的狀況，那個部位當下的情形就會如實反應在腦中。

這是很奇妙的一幕，李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李順不知道，這是他無意中悟了內視。

雖然悟了內視，但是天地中的正氣，李順卻是一丁點都沒有感受到。

緩緩地睜開雙眼，世界還是原來的那個世界，屬于凡人，感受不到正氣的世界。

大師兄浩然正氣相引，都未能讓自己感受到天地正氣，李順心中有些遺憾和失望。

想著是不是要把剛才自己腦中看到的情況告訴大師兄，問詢下他是怎么一回事，又覺得自己和大師兄不甚熟悉有些冒昧，李順斟酌了一番后，還是決定暫且不說。

“不能。”不過大師兄的問題不能不答，李順搖頭回答，心有惆悵。

大師兄仍是眺望著窗外的風景，再問道：“那你可有正氣？”

李順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答道：“有。”

身為王族，沿襲了儒家之風的南唐李氏，家教向來嚴厲，一向教訓后人要剛正立世，明辨是非不作惡。

李順雖然少時頑劣，但在老頭子循循善誘和他自己力求改過之下，實際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喜歡惹是生非，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紈绔。

他想維護社稷蒼生，也想保家衛國安邦拓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如此胸懷，大師兄問是否有正氣。

李順自然是有底氣答有。

大師兄聽了李順的回答，收回遠眺的目光，對著李順淡然一笑，重新舉起手中的書卷，品讀起來。

李順見大師兄如此反應，卻是沒有告訴他是不是過了關能上樓，一時心中有些踟躕。

想著多問不如不問，李順咬咬牙，心中一恨，轉身上樓。

大師兄沒有出言阻攔，李順走到樓梯拐角處，暗暗長吐了一口氣，緊張的心也放松下來。

微微低頭，透過樓梯間的縫隙，李順看見大師兄的臉上隱隱約約有一抹笑容，仿佛書中的內容頗有趣味。

牛二。

再次想起大師兄庸俗到有些粗鄙的名字，李順沒有想笑，只覺得這兩個分開來俗不可耐，合起來還是俗不可耐的字，突然變得高深起來。

名字終是外物，修為在身才是真。

這天下怕是沒有幾人可與大師兄為敵。

想到公子器的評價，李順心中肅然。

若是有大師兄這般修為，就算是叫牛糞，這天下人也得卑躬屈膝吧。心中如此想著，李順的心也有點像瓊樓一般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