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樓臺階每級十六步，半層樓的距離也就是十六步。

這十六步很容易，卻也走得很沉重。

一步踏上九層樓，李順的雙拳禁不住緊緊握起。

老常，我上了九層樓。

回頭北望一眼，李順在心中嘀咕了一聲，轉過頭向坐在窗臺上悠悠抽著旱煙的夫子望去。

天地之中最高的人，一人高過天下所有的山，此時對李順只露出一個帶著滄桑歲月痕跡的側臉。

氣勢，不威嚴，不深邃，也不浩瀚，平凡得和那些坐在大樹下納涼，抽著旱煙，含糊不清地嘮叨些家長里短、成年往事的老爺子們沒有任何區別。

這天下的老人總是那么慈祥，慈祥到可愛。

無論是老頭子，還是老常，亦或是才見了兩次面的望江閣老劉，看著就讓人親近萬分。

夫子也是如此。

李順本還有些忐忑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走到了窗臺邊，對著夫子躬身喊道：“夫子。”

“嗯。”眺望著窗外風景的夫子，吐出一口淡如薄霧的煙，側過頭，望著李順說道：“上來坐吧。”

李順順從地爬上窗臺，學著夫子的樣，將雙腳懸在瓊樓外，向前方遠眺。

整個豐京盡收眼底，鱗次櫛比的建筑小如螻蟻，青灰色一片，難辨輪廓。唯有那金碧輝煌、氣勢宏大的皇城，金氣沖天，倒是挺顯目。

處在城中時沒有感覺，如今登山一瞰，李順才發現這自平原上拔地建起的雄城規劃得井井有條，布局非凡，有著高深的意味。

“高吧？”夫子抽了一口旱煙，向李順淡然發問。

高？當然是高。

一萬八千步，都把那籠罩著山頂的云霧都踩在了腳下，能不高么？

而且君望山雖不是天下最高的山，卻是唯一能俯瞰天下第一雄城豐京全貌的山。

正因為如此，不僅是大周人，天下人都稱君望山是世間至高的山，便是因為唯有站在君望山上，作為大周國都的豐京才能被一拳緊握，為一掌遮蔽。

再加上，君望山上有瓊樓，瓊樓中有夫子。

夫子一人頂天立地，怎能不高。

李順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頭望向夫子，問道：“夫子，能不能讓我抽一口？”

夫子聞言一笑，將手中煙桿遞給李順。

李順接過煙桿，重重地吸了一口。

平生從沒有抽過煙，腹中又是空空蕩蕩，這猛吸一口下去，喉中頓如火燒火燎，腹中翻江倒海一片，腦中也是天旋地轉，駭得李順趕忙一把抱住身邊的墻，生怕一個不穩摔下瓊樓。

旱煙很嗆，但李順硬是憋著一口也不咳嗽出來。

雙目忍得赤紅、酸脹，隱隱有淚意，卻無淚。

好半晌，腦中的昏眩之感才散去，李順將煙桿遞還給夫子，搓了搓酸痛的眼角，說道：“高。”

夫子拿回自己的煙桿，放在口中深吸了一口，從鼻中吐出兩股清煙，問道：“我這煙還不錯吧？”

“不太好”，李順遠眺著前方，說道：“讓人迷惑，就和八層樓中活死人的聲音一樣。”

“呵呵。”夫子輕笑一聲，說道：“對你而言是迷惑，對我而言卻讓我看得更清楚。這便是境界的區別。”

李順收回目光，望向夫子，問道：“我上了九層樓，是不是就成了瓊樓弟子？”

“嗯。”夫子點點頭，說道：“你上了君望山，就已是瓊樓的弟子。下面那幾位師兄，不過是引路人。”

李順想了想自己入瓊樓后的經歷，發現那三位師兄還真沒為難自己，都有引自己入道之意。

只是，三位師兄都沒有成功，反是讓那活死人兩聲喊給喊入道了。

似乎猜出李順心中在想些什么，夫子說道：“那活死人是刑蚩宮的宮主宇文韜，不死不滅，被我囚在這瓊樓中已經三十余年。刑蚩宮之術，陰邪至極，宇文韜之邪術更是登峰造極，一笑一言一個眼神都能懾人魂魄。他被我散宮釘，釘了三十余年，境界早已從歸宗跌至蓮華。公子器入瓊樓時，修為已是蓮華，對他而言，有威脅的不過是刑蚩宮天下無雙的白瞳之術。但你毫無修為，他僅是用聲音就能讓你灰飛煙滅。”

“不過”，夫子抽了一口旱煙，繼續說道：“你本心向道，一心登高，更有正氣在身，他那攝魂之聲，將你陷入死地之時，也激發了你意識中的潛能，催化了你腹中的業蓮子精華。業蓮子本是道果，非得道者不能消化，但藏于你體內多年，為你血肉所孕育，已和你連成一體，和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為宇文韜迷惑身滅，業蓮子生存的土壤也就消失。但道果有靈，豈會隨意消亡。所以，在你為宇文韜泯滅去形體，尚未被滅去心神之時，業蓮子顯了神威，讓你血肉重生，助你潛能再高一節，一步入道，也算是否極泰來。”

李順本以為剛才活死人一聲呼喊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狀況不過是幻覺，卻沒有想到原來都是現實。

聽了夫子一席話，他方才明白剛才自己的處境是多么險惡，心中頗有余悸。

想著自己若是死在瓊樓，那可真是冤枉透頂的一件事，李順開口問道：“夫子，我若是被宇文韜再滅心神，你會出手相助么？”

夫子一笑，淡然答道：“你是我的弟子，總不能看著你死在我眼前。兵家言，‘置之死地而后生’，人將死之際，潛能最大。我也是想先看看你在死境之中會不會有所突破，倒是沒讓我失望，雖然業蓮子占了大半功勞。”

夫子之言，多多少少有些人情味，李順聽了，心中也有了底。

想起自己當年吃得可不只是業蓮子，還有更為稀罕的菩提子，李順向夫子問道：“業蓮子之外，我還吃了菩提子，是不是也還留在體內，有朝一日會有大功效？”

夫子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昔日妙禪費勁千辛萬苦從敦煌絕壁請出唯一一株出世的菩提，本是為了鞏固明王寺佛宗擎首地位，卻沒想到便宜了你這個天命之人。菩提子是無上道果，自然還在你體內，終有一日會讓你受益的。明王寺那株菩提，是金剛菩提。若是有朝一日被你消化了，可得金剛不壞之身，堪比武宗修士入了蓮華。天大的福氣，被你糟蹋了。就因你，明王寺少了一尊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