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過后,便是經綸院和天策府納新之日。
作為大周文武人才的培育之地,經綸院和天策府的架構與當世七宗中的其他宗派不同,都設有一個為無意于修行之人開放的外院或是外府。
經綸外院,前身是太學院,本是一所只招收權貴子弟的大學,也是權貴子弟步入仕途的跳板。
三百多年前,李念蒼因官代代為官、民世世為民的階級不公反出大周,太學院在南唐建國以后,被經綸院納為外院,成了大周最為拔尖的人才集聚之地。
從此,無數出身平凡的小人物,從經綸外院起步,鯉魚躍龍門,平步青云入了金鑾殿,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周重臣。
這些人多來自大周各地,甚至還有慕名而來的外邦之人。也因此,大周沿襲了數百年的官員世襲制被漸漸破壞顛覆,現在能夠靠著世襲上位的少之又少。
不過,近年來,多數從經綸院走出去的學子,再沒有了以往那般風光,往往都是要寄人籬下,成為他人門徒才能在黨派勢力爭鋒的大周朝堂中求生。
造成這一現狀的,便是不少人杰地靈之地,涌現出了大批才華橫溢的學子,導致了士族門閥勢力的迅速崛起。
經綸外院興起之初,仍是世襲官員當權。而朝堂,又是爾虞我詐、殺人不見血之地。
出生平凡的外院學子,多是些無權無勢無背景的三無之人,身單力薄,在仕途上走得是舉步維艱。
在如此情形下,多數人都會想盡辦法謀求改變。
于是,有的學子攀附了世襲權貴。而有的,便想到了去找那些同樣無權無勢的學子結盟,意圖反抗那些如大山般壓在他們上頭的世襲權貴勢力。
官場之中,最難得可貴的,一是同年,二是同鄉。
都是經綸外院出身,即使不是同年,也有同校之誼,自然是不必說。
而同鄉之情,本就是世上難得的情誼。同鄉同姓,追根溯源起來更是一家人,也比其他人更值得信任。
很多無枝可依的學子都找到了自己同鄉,以求互相扶持,共同進退,謀劃著有朝一日能夠翻身做主。
世事變遷,滄海可以成桑田,當年不可一世的世襲權貴實力已是日薄西山,而那些早早結成黨派便一直延續下去的同鄉勢力,現在已是大周朝堂中翻云覆雨的各方巨擎。
當下對朝堂影響力最大的清河崔氏和范陽盧氏,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歷史總是相似的,士族門閥勢力的崛起,再度導致了那些不是出身于門閥權貴勢力之中的經綸外院學子成了夾縫中生存的小人物。
如今的大周朝堂,士族門閥一派,世襲權貴是一派,抱成團的無背景外院學子是一派。
其中勢力最大的士族門閥最不團結,除了在關系門閥利益之事上能保持一致,平時往往是為著各自家族的利益勾心斗角,明爭暗斗。
也正是因此,大周現在的朝堂,沒有一方勢力只手遮天的情況出現。除了天子,誰也沒有絕對的話語權。
朝堂中是為權為利爭得火熱,各地學子為了入經綸院也是拼爭得極兇。
數以萬計的優秀學子,先從各自的縣學中過關斬將,得到經綸外院會試資格。再從上萬學子中殺將而出,成為那一年得以榮幸進入外院的三百人之一,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這入經綸外院的每一步,都埋葬著成千上萬學子的十年寒窗。而經綸院外的布告欄下,更是撒滿了無數學子的潸然熱淚。
李順自恃以自己淺薄的學識和那些學富五車的學子去拼搶一個外院學子的資格是辦不到的
不過,有幸又不幸的是,他是質子。身為質子,可以免試入外院,算是大周對各國質子的一種補償。
雖然能夠不用和那些苦讀數年的學子斗個你死我活,殺出一片艷陽天來,但李順心中還是十分擔憂。
因為老頭子說的是去修行,而不是去讀書。
去讀書,外院就夠了。去修行,那可是非內院不能。
而要想入內院,必要先入外院。也就是說和李順競爭入內院的,就是那些已經站在全大周學子巔峰,證明了自己才能的外院學子。
能夠入外院的,本就是才華超眾之輩,就算沒有修行的根底,也有極高的悟性,想要在這三百位學子中脫穎而出入內院,李順是完全沒有信心。
可沒信心也不能涼拌啊,老頭子遺言如山,大哥二哥又是對他寄予了厚望。若說最后進不了內院,只有在天天四書五經的外院混著,本就不喜經書的李順自己不想不說,也怕從此沒臉面回南唐,更對不起老頭子在天之靈。
想想當年的先祖李念蒼,身為瓊樓弟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就連那時的夫子都懼他三分。
父親李秋崖,和當時還是太子爺的老常一起入的內院,再加上母親崔曼柔,當年可是被稱為“內院三杰”。誰人不想成為那第四杰,和他們三人走一塊去,只是配不上沒資格啊。
還有大哥李驥,更是十年前的內院會試第一。要不是生為南唐世子,必須接任國君之位,怕是連那至高無上被稱為“天外天”的瓊樓也說不定能夠一腳踏入。
前人成就高聳至廝,李順望之想卻步,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更何況,南唐人人都說他李家三郎無用,要是內院都進不去,那可或許當真是要背負一輩子無用的罵名了。
因為外院學制不過五年,以他質子的身份,入了不可缺席的外院就是混吃等死。
畢竟外院出來的,不是入了仕途,就是成了大家。
仕途,他已貴為王子,還仕途個屁啊。
大家,李順自認沒那種閑情雅致,也沒那種出口成章的風騷。
所以,一旦五年后,從外院中走出,無人接替他的質子之位,他大概就只能困死在豐京這個囚牢里了。
但是,進了內院就不同了。
內院學子,行動自由,沒有約束。他身為質子,身份特殊,雖未經允許不得出豐京,但至少不用被綁在書桌上,可以做許多自己想做之事。
而且內院學子,每年都有機會前往各國各宗派拜訪交流,多多少少能夠出籠幾次。
再說,天下修士萬里無一,本就高人一等。若是入了文治武功并重的內院,其后成就,就算差也差不到哪去。
就拿當朝位及人臣巔峰的三公來說,無一不是內院出來的。三公之下,方才有外院學子的份。
李順作為質子,雖做不得大周三公,但至少回南唐,為家國社稷出謀劃策還是可以的。
最為關鍵的是,修為高了,也可以不僅僅是動動嘴皮子,還能挽袖執劍上戰場。
出則為將,入則為相,可不就是天下有志男兒的至高理想?
所以,不管入內院是不是天大的難事,身負重任的李順都不得不心慌慌,意亂亂,一心向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