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指輕彈,如百年前江南郡的傳世美女西施于若耶溪浣沙,比那水波更瀲滟;玉唇輕啟,真如一鶯兒清鳴,曲調(diào)悠悠,余音裊裊,好似能繞梁三日不休。
一曲踏歌謠不長,錢鶯兒聲情并茂地唱完已是淚流滿面。
李順也是如此。
本以為這踏歌謠曲調(diào)平凡,措詞也不甚押韻,不像是傳聞中他那個才情皆無雙的娘所作出來的曲子,倒更像是那鄉(xiāng)間民婦隨口一來的小曲。
只是聽完了錢鶯兒口中所唱后,李順才明了為何老頭子每次聽完這首曲子都會老淚縱橫。
佳人深情喚人共鳴,就如同公子器所說一千人心目中有一千首鄉(xiāng)里巴人,這錢鶯兒所唱的踏歌謠,用盡深情,勾起李順的心弦,觸動了男兒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那根敏感神經(jīng)。
都說當年老頭子艷福無邊,有些好手段,勾走了天下第一美女,讓不知多少男兒掩面落淚。
可誰又知道是那天下第一美人先行看上了老頭子,做了此曲踏歌謠,以向自己心中如山男兒傳達心意。
天下第一美人,不過是花花頭銜,終究還是女子。
女子的心腸,縱使不是人人都能如陽春白雪般將自己心中愛意肆意煥發(fā),遇見了心愛的人,總會透露出無數(shù)的暗示。
這些暗示之中,無一不是深情款款,才有的李順難以體會到其中情感的踏歌謠,老頭子聽了卻是能夠憶起當年的佳人情深而情難自已。
這便是唱的人不同,聽的人也不同帶來的差異。
沒有那種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又怎懂其中深情;沒有佳人如耳邊傾訴低唱,又怎會喚起心中共鳴。
今日見著了錢鶯兒,李順方才明白,自己原本聽不出什么意味的踏歌謠,原來也可以深情至廝,心中不禁生起對那海沽石爛天荒地老的崇往。
年到十五,情竇初開。
李順聽錢鶯兒所唱的踏歌謠,仿佛回到了那望江閣,看到了母親一手撐著半邊臉頰,笑臉盈盈地凝望著老頭子,低唱那踏歌謠。
曲音落地落人心,秦淮河的涓涓河水終要東入海,而佳人的心意終會到達心中男兒的心底,便有了一段人間佳話,也有了一段人間悲劇。
但無論是佳話還是悲劇,在其中的都是不變的深情。
無論是什么曲子,要傳達的都逃不脫一個情字,李順悟了這曲中情,也想起了李非魚。
宇文馥說魚兒不記著誰的好,也記不住誰的壞。
李非魚不是魚,她念著自己待他的好,也有一雙慧眼,看得出若是自己一意鐘情于她,她逃不脫,所以選擇了順從。而且,順從的服服帖帖,幾乎已把自己代入到了妻子那般的角色中。
但李順知道,這種順從并不是因為她有心于自己。而是她明白這世上,有些人的喜歡,就是枷鎖,霸道地讓人無從抵抗。
那日花前月下,李非魚突如其來的臣服,便讓李順明白了,她的情意在于識時務(wù),而不是喜歡。
若是喜歡他,又怎會在涿州城中翹首以盼那盧和裕。
從那日開始,李順便知道李非魚不像表面那般有見地,實則是個甘于順從的人。
順從,才會跟著他和老常一路去豐京;順從,才會到了涿州城就迫不及待地相見未婚夫;順從,才會從皇宮出來后就失了往日嬌貴,變得溫順如綿羊。
這種順從,李順能夠理解。
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匍匐于地,除了夫子,怕是誰都逃不脫這種順從。
自己也是服從于這種順從中,李順才不認為李非魚姿態(tài)換得如此之快,是什么違心的大罪過。
畢竟這世上,講究門當戶對,大多數(shù)的有情人都是靠媒妁之言結(jié)成連理,怕是婚前連面都未能見上一面,誰知道對方是怎樣的歪瓜裂棗。
他李順長得不差,地位也不差,論起門當戶對來,足以配得上李非魚。
只是,這其中,總是有那么些不對味。
李順離了豐京后,數(shù)日不見李非魚,就出了他和李非魚的局,也漸漸想明白了。
這種不對味,源自于用一種近乎強扭的手段得到了李非魚,即使今后不離不棄不散,李順也害怕她不是出于真情實意。
看不明白佳人的心意,這不是李順想要的。
聽了錢鶯兒唱的踏歌謠后,李順更明白自己想要的是兩見相歡,彼此有情。
唯有彼此傾心的情感才稱得上是真正的長相廝守,相濡以沫。
他和李非魚顯然離彼此傾心甚遠。
前有陽春白雪對自己傾心,但自己對她終是沒有達到那情愛的地步,更多的是將她視為知己;后有自己對李非魚傾心,卻是不知她會何時才能夠也對自己傾心。
兩兩相思相戀的情感,終究還是沒有那么容易尋覓到,李順心中嗟嘆。
錢鶯兒一曲唱完后,珠淚撒滿了瑤琴,紅著眼眶望向前方同樣眼中帶淚的李順。
踏歌謠便是女子對如意郎君的闡述愛意之曲,錢鶯兒沒有經(jīng)歷過那種情愛,也能懂得其中情意,唱得又是投入,借曲抒了心中情,才會這般傷感。
但李順的臉色上有些愁煩,這可不是這首曲子中應(yīng)有的情感。
錢鶯兒知曉李順一定是有著什么樣的故事,才會有這般的心情,不知怎的心中有些黯然。
“好,好,不賴,果然是樂魁。”沉思良久,李順才從曲音的余韻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連忙換了笑容,對錢鶯兒豎了個大拇指。
李順的不賴,就是極好。
錢鶯兒破涕為笑,對著李順微微頜了頜首,以示對他夸贊的答謝。
曲已經(jīng)聽畢,自然是好吃好喝上場,李順有心事,面對著錢氏諸人觥籌交錯的奉承,回應(yīng)的是有些失神。
只是他貴為欽差,縱使失了尊重,錢氏的人也不敢露出半分不悅。況且,大家都知他突然變了個人,是因為一曲踏歌謠,定然喚起了他某些心事,也不多做計較,也無從計較。
李順吃得散漫,錢氏的人也跟著吃得散漫,唯有錢雀兒時不時地望向錢鶯兒,心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