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盛夏。
植物的枝葉葳蕤地生長著,蓋過了所有的衰敗,一場浩大的盛景正在上演。
一切都進展地那么坎坷而順利,許子鋒以故意傷人罪進入了監獄,為期半年。高考結束后的蘇河盼的不是錄取通知書,而是冬天的到來。因為等到盛極轉衰,許子鋒就會回來了。網絡媒體上,大大小小的報紙電視上都公布著惠景公司前總裁之女不是親生的消息,還伴有前總裁之女和現總裁結婚的消息。莫小茜以前的逃婚消息也曾被炒得沸沸揚揚,而現在卻像過了氣的明星,不值得一提。眾人偶有聽到龐大的唐氏企業倒閉的消息,茶余飯后都為之嘆息。
好像大家都忘記了,有個叫尤其磊的男人,他不能公開自己的名字,只能一直被叫作Lowe。他所在的公司收購了破產了的唐氏企業,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條該死的短信。“我們分手吧”真該死,誰發明分手這個詞的?現在聽起來怎么這么讓人不爽呢?
Lowe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一個穿著職業黑西裝的男人對著Lowe有禮貌地行禮,口齒伶俐地說:“尤少爺,你要查的人有眉目了。莫小姐每個月都往南京寄一筆錢,可是這個月卻沒有寄過去。所以我私自猜測莫小茜是回了南京,我派人去查了南京所有的旅店和交通路線,結果真的查到了莫小姐的行蹤。她現在在一家旅店里,詳細地址我等一下會打印給你。少爺您可能認識,就在以前我們回國住的老宅子附近。
Lowe的桃花雙眸一瞇,翻開手機里那條痛心疾首的短信。
我們分手吧
在我不想放開你的手之前,我們絕不可能分手。
而我,永遠也不會想要放開你的手。
“幫我安排一下去行程,明天我要去南京。”
“少爺,您確定?明天……是莫小姐母親的祭日。”
“我知道,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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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叔坐在輪椅里,欣慰地任由莫小茜推到任何哪里。“小茜啊,怎么那么多年了。這個月就回來了呢?是不是想家了啊?”
莫小茜把顧叔推到公園的一片樹蔭下,一邊按著顧叔的肩膀,一邊看開地說:“以前啊,我總是想逃避這里的一切事情,所以怎么想家也不愿意回來。現在我終于長大了,一切事情也看開了,就回來啦。”
“我看你個孩子整天心事重重的,還以為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躲回家里來了呢。”
這話就像一把刀子,正中莫小茜的心臟,莫小茜只能心虛地眨眨眼睛:“怎么會?就是想你了。想媽媽了,才回來的。”
顧叔家和莫小茜以前的房子都沒有了,一切都建設得很現代。顧叔在小區里有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面積挺大的。顧叔和兒子媳婦一起住。顧叔讓阿姨打掃出一間屋子,讓給莫小茜住,她卻死活不肯。忸不過這孩子,只好隨她去了。
正是莫小茜要告別顧叔離開這里時,顧國安和大著肚子的老婆剛好從外頭回來。這么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小混混顧國安也再沒了那時的戾氣。也許,這就是歲月,在潛移默化中讓你成長。
只是,莫小茜六年后回來就機緣巧合地遇到了挺著大肚腩的李微,這讓每個人都驚愕了。
下意識地拿起包包擋住臉,莫小茜慌張地對顧叔說了句:“顧叔,我走了。”
顧叔以為這丫頭還是那么害怕他的兒子,畢竟顧國安以前做了多么過分的事。他已經很欣慰了,兒子能夠老實地找份工作,取個賢惠的媳婦,他已經很心滿意足了。這兩孩子的過節,就讓時間慢慢沖淡吧。
同樣心情波瀾起伏的女人撐著腰,艱難地轉過身拉住要走出門口的莫小茜。她長得很和氣,一如六年前的李微。她淚水盈眶地看著莫小茜,語氣不可抑制地顫抖。
“莫小茜,我不是李微,我是她姐姐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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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復雜的心情,莫小茜回到了暫住的旅店。旅店房間的裝潢并不太奢華大氣,但很簡潔舒適。
她泡在熱水里,讓過往的記憶怎么也擋不住地一波一波襲來。于是氤氳著的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往事一樁一樁浮現在她眼前。
李焉告訴她,李微有一次在新生名單上看到莫小茜的名字,就向校長打聽,誰知校長告訴她莫小茜來了一個月都沒有滿就逃學了。李微每天都在自責和后悔內疚中度過。她畢業后,去了遙遠的XZ,再也沒有回來過。臨走前,她向李焉告別,她告訴了姐姐,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莫小茜,她不會再回來,她無法呆在一個充滿著自己罪惡的城市。李微叫姐姐長大后好好對待莫小茜的親人,替她完成救贖。等李焉完成了學業,卻發現莫小茜早就離開了這座城市,而且舉目無親,只有一個殘疾的繼父和一個整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繼兄。在顧國安不知詳情的情況下,李焉和他相戀了,后來結了婚,成了家,一切都步入正軌。
莫小茜心中早已沒有了什么怨恨,可以說一開始就沒有吧。她能怨什么?怨誰?所有的所有,都不是誰的錯,都是被生活所迫或者情感所迫。她換上干凈的衣服,洗去了一身疲憊,重重地倒在床上。
其實,莫小茜內心深處很想見見李微。這么多年了,還是很想念當年的同桌,哪怕彼此傷害過,但是不會磨滅曾經的友誼。你看,她們多有默契,她們多像,都喜歡逃離。
今夜的莫小茜本就失眠了,偏偏旅店房間的電話還不讓人好好休息,不斷有電話打過來推銷產品。
第N次拒絕后掛斷了電話,那電話卻像催命一樣地又打了過來。
莫小茜睡意全無地拿起電話,微怒地低聲道:“我說過了,我不需要。”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男人聲音,暗啞地,有磁性的,但聽上去很勞累的樣子。
“不需要什么?我嗎?”
一束有力的光線穿過莫小茜冰凍已久的胸膛,這聲音,她怎么會聽不出,是她的Lowe……
“你打錯了。”莫小茜很傻地說了這么一句,然后二話不說掛了電話,拔掉了電話線。
躺在床上,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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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陽光大好,天空藍得像是涂了上好的染料,太陽也精神充沛地發光發熱。一大早,莫小茜就推著顧叔的輪椅,十分費力地推著輪椅往莫芳華的墳墓處走去。
遠遠地,莫小茜就看到有個人影在媽媽的墳前放了束黃白相間的菊花,那個人穿著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白色的運動鞋。身形很好的男人,看不清容貌大概。
“那孩子今天也來了,小茜啊,看到沒有,就是在你媽墳前的那個人,那孩子可是個大好人。他隔一陣子就會來看我,送水果送營養品什么的,可有心了。”顧叔眉開眼笑的,笑得很是慈眉善目。
“那孩子說和你認識的,好像是你那初中學校的高中部的。他還叫我有了你的消息后告訴他呢,你瞧我這記性,你都回來幾天了,我高興地早忘了有那碼事。你們以前關系肯定很好,磊磊每次來都要問起你的事。哎,那孩子還騙我說他找到你了,叫我不要擔心。這孩子也真是的,他要是真的找到你了早帶你回來看我了。”
莫小茜抓住話的字眼,心里震撼了好久。磊磊?那個神秘的尤其磊嗎?
一輛輪椅、一雙腳已到達莫芳華的墳前,墳前站著的男子在朝陽的映襯下留下一個偉岸的背影。
莫小茜心中亮起了無數個問號?這個人的背影有點像邱譯和Lowe,都屬于那種高高瘦瘦,但看上去很可靠的樣子。磊磊?也很像六年前那個在關鍵時刻沖入巷子救下自己的少年……
無需再過多猜疑,墳前男人自動揭曉,他優雅地轉過身,逆著浩大的晨日太陽,似有萬丈光芒由他身上散發出來。他鬼魅地勾動嘴角,似笑非笑,周遭立刻形成強大無比的氣場。
莫小茜驚訝地輕喃,這夢中人的名字:Lowe……
完全在狀況之外的顧叔自動地忽略掉兩個人之間的特殊尷尬氣氛,還笑瞇瞇地坐在輪椅上,沖著說不出是什么表情的Lowe解釋:“磊磊啊,這就是小茜啊,這么多年沒見了,瞧瞧,還認得不?”
顧叔見那呆滯僵掉的兩個人沒有動靜,又朝著Lowe補充道:“磊磊啊,不是你每次來都說想念小茜的嗎?這孩子長大了,連頭發都留長了,你不老希望她回到家鄉來嗎?她回來啦,我這心里頭啊,真說不出有多高興。”
不顧顧叔的幸福自白,也不顧莫小茜這傻女人的錯愕,Lowe此刻心中千言萬語一字都吐露不出,他只是用略帶霸占意味的眼神盯著想念許久的女人看,余光還死盯著女人脖子里的四葉草項鏈不放。他低沉地脫口而出她的名字:“小茜。”然后一把霸道地抱緊她的身子,手指深深地插進她的頭發里,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眷戀,Lowe湊在莫小茜的耳邊說:“以后再也不要離開了,我不準,不準你離開。”
有萬丈晨光透過陰霾,眼前的男人與曾經那個少年化為一體,完完整整地重合。
畢竟活了那么一大把歲數,顧叔是個明白人,那孩子對小茜的深情躍然紙上。他心中更是說不出的喜悅,小茜啊,她終于有了個好歸宿。
不用,再四處流浪,再四處逃避。
Lowe松開雙手,用正經十分,毫無玩味的桃花眼正視著眼前的女人,不讓她有絲毫躲閃的機會。Lowe好看的唇形張張合合,用恰到好處的音量宣誓。
“莫小茜,你給我聽好了。我的名字叫尤其磊,今天當著你媽媽和叔叔的面,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愛上你,很久很久了。我不在意你什么狗屁過去,所以,請你不要再躲了。你那個迷路的朋友,我想她已經找到回家的路。而現在,迷路的人是你。不要給別人讓道,自己的路要自己走。不管有多少荊棘,都有我走在你前頭。所以,傻女人,不要再逃了,我的心會痛。”
感動得稀里嘩啦的莫小茜此時此刻還能說什么,她只能微張著櫻桃小嘴,用飽含著多種感情的目光看著他。那里有愛、感激、感動、感謝……
那個叫尤其磊的男人只能用嘴堵住那張說不出話來的小嘴,良久良久。
看啊看啊,墳上照片里美麗的女人笑了。
看啊看啊,輪椅上的老人已是老淚縱橫。
這就是發自肺腑的愛情,能讓萬物無聲無息地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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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茜綁著高高的馬尾,站立在雄偉的學校前。她再一次確認地看向尤其磊:“真的,可以嗎?”
恢復身份的尤其磊很有耐心地微笑點頭:“我已經和校長打過招呼,沒問題的。況且現在是暑假期間,沒有人在上課。”
高二(A)班的教室空空的,黑板上一塵不染,潔白的墻壁,深藍色的課桌椅,排得井然有序。莫小茜一進來這個班級,就迫不及待地坐到倒數第二排最后一個座位上。她輕輕地撫著上面刻著的兩個大字“加油”,這是她中考時就在的。
“我中考的時候就坐在這里,所以這個位子感覺好熟悉。你看,上面還刻著兩個字。”莫小茜一臉興奮地指著桌子。
一臉“你這個大笨蛋”表情的尤其磊十分不屑地坐到了旁邊的座位上,她揉著莫小茜未被束起的額發。
“你知道嗎?這是我同桌的桌子。”以前,為了非要在他的桌子上刻下這兩個字,我還跟他打過一架。
“那,是你刻上去的‘加油’咯。”
尤其磊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似乎很滿意她的話,嘴角翹得老高老高。
沒辦法,他就是這么一個幸福點很低的人。
“不錯,很有覺悟。跟我混久了,果然長腦子。”尤其磊很自戀很臭屁地笑著,陽光全部集聚在了他的臉上。他突然在最后一個位置上指了指窗外:“九年前,就是那里,我第一次遇到你。”
九年前的夏日央,莫小茜剛來上課的第一天,竟然該死地在這么大的校園里迷路了,可是剛剛在門口遇到的那個叫唐婕的漂亮女生不是告訴她該往這邊走的嗎?莫小茜不知道自己已經走到初三專用的籃球場地,她只是很無助地蹲在墻角哭了。直到有一個有力的籃球正中她的小頭顱,她看到有一個好高好高的男孩子正揚著被陽光染成金黃色的頭發跑向她這里。她忍著鼻腔的濕意,紅著眼睛,頭也不敢抬一下莫名其妙地說了句:“對不起。”然后就倏地背過身跑遠了。其實她想說“對不起,讓你看到我那么糗的樣子。對不起,我的頭砸到了你的籃球。”呆在原地的尤其磊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剪著短發的女孩子,那雙悲傷的濕漉漉的眼睛,那句酸楚的對不起。那個陽光投射在身后的背影。
那就是他們第一次談話。
所以,那一刻,我就好想守護你了吧。莫小茜。
“那時,你對我說對不起,我就愛上你了。甚至每天還默默地陪你一起乘公交車,目送你走進巷子里,再讓司機繞好遠的路回家。好巧,我本是初三那年回國的,我高二結束后又去了國外。等我兩年后再回來時,你已經不在了。我派人拼命地找你,才知道你去了上海,我打聽了你很多的事情,你身邊的朋友都說你是個沒有過去的人,因為你從不肯提及。我就換了名字,接近你,一直靜靜地待在你身邊。看著你幸福,很好。但是現在,你讓我幸福,更好。”
尤其磊突然搬近了他和莫小茜的兩只椅子之間的距離,他忽然地就賊笑起來,洋溢著他那雙電死女性同胞的桃花眼,黑亮的眸子彎起來:“你拉著我逃婚的那天,簡直是是我人生最high的一天。小茜乖,對我說句我愛你好不好,我想聽。”
這一次,莫小茜沒有半點逃避,她堅定地說:“我愛你。”
男人這下更是高興得得意忘形,沒辦法,誰叫他是個幸福點太低的男人呢。尤其磊很熱血地沖到講臺上,拿起白色粉筆就在黑板上寫下了三個字:我愛你。
莫小茜被他的孩子氣給感染到,也拿起粉筆在原先那排字的下面寫上:我愛你。
一大一小,一俊一秀。愛鐫刻在這里,永遠。
絕不止這兩句話。
我愛你我愛你。
“小茜,要去初中部看一下嗎?”尤其磊問完后看到女人肯定地搖著頭,他就慌亂了,他的小茜還沒有走出過去嗎?
眼前的女人努起幸福的嘴角,學著陽光那般燦爛地笑。
“尤其磊,我現在哪里都不想去。就呆在這里,就這樣看著你。我要感謝上帝,讓我們偶遇、相愛。尤其磊,你看著那塊黑板上的字,它永遠都不會消失。因為我的心上就有這句話,我念給你聽。尤其磊,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