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經過時間的打磨,它傳來的時候此時聽的人都已經能夠接受。
Shirley顫顫巍巍地哭著,她從未有過的脆弱一覽無遺,她拿著手機,對另一端的男人說:“幫我,幫我一起處理媽媽的喪事。”
尤其磊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莫小茜正在廁所間嘔吐。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好像知道了自己身體里微妙的變化。
電話掛斷后,男人焦急的樣子就像是自己老婆即將生孩子一樣。他拿起車鑰匙就要奪門而去,莫小茜不明所以,她叫住他,想對他說:磊磊,我好像懷孕了。
“我有急事,有什么事改天再說。”
門砰地一聲被大力關上,連他的背影還沒來及多看幾眼,莫小茜沉默了。
桌上有因為主人走得太匆忙而被遺留在家的手機,還在嗡嗡作響。
好奇心驅使莫小茜將手機拿起來,看到打來的人是Shirley。她沒有接,等手機停止發出擾人的聲音后,她翻開通話記錄。里面,未接來電、已接來電、已撥電話……基本上全部被一個名字霸占著屏幕。
Shirley。
那句不論怎樣,一定要相信對方,就算整個世界,都在說謊,真的要一直踐行下去嗎?莫小茜遲疑了,她在電腦鍵盤上打字。
——Zeus,我懷孕了。
是肯定句,她之前的假設現在變得十分篤定,是一種直覺,是悄悄隆起的肚子在對她傾訴。
她自言自語,對著關上的門:“孩子,爸爸會喜歡你的到來嗎?”
她的神情是確定的,她是那么地相信尤其磊,雖然那個愛說謊的男人總是欠她一個解釋就匆匆離開。不能隨意就絕望、懷疑,這是生活給她這么多年的心靈饋贈。
手機震動聲在空蕩蕩的屋子里面回旋,莫小茜看著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一片安然的黑暗。她意識到是自己的手機在衣服口袋里震動。
是一個陌生號碼,頓了頓,她還是按下接聽鍵:“你好,請問你是誰?”
回答她的女人也像莫小茜一樣使用著禮貌用語,是那個自從她在與邱譯的婚禮上逃跑后好久沒有再聽到的聲音。
“莫小茜,請你聽我說。就當我懇求你,離開上海,和尤其磊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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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冬天,一月。
直接無視掉電話里女人的請求,她不太明白季雅雪為什么要這么楚楚可憐地哀求她,季雅雪和邱譯好歹已經修成正果了,為什么還要把她趕出這座城?
現在是上班時間,莫小茜身體有點不舒服,就跟老板金明浩請假了。
她不知道,她不在,店里的生意絕對沒有那么火爆,客人要少三分之二左右。如果她知道,會感受到從未感覺到的成就感吧。
原來我也是,那么有存在感的人啊……
“去市醫院。”攔下出租車,莫小茜著急地上了車。
出租車司機發覺這個顧客臉上的著急就像一道燃燒的火光,他好心地適當加快車速。看著前方的路,問:“小姐你還好吧,是身體不舒服么。”
“沒事,我懷孕了。”我要去醫院,問問醫生,我要怎么做才能讓這個小生命更好地生下來。
車窗外的雨還在不停地下,像是有人在哭泣,悲傷有多沉,要哭那么兇、那么久。
莫小茜透過被打濕的車窗玻璃,看街上有情侶撐著傘走過,傾斜的雨傘讓男生的一邊肩膀全部淋濕了,當事人還是渾然未覺的樣子。兩個人在雨天傘下竊竊私語的樣子,就像頭頂著一片晴天。
濕漉漉的街道,稀少的行人。
在市醫院即將到達的街角,莫小茜瞥見一幕刺痛她心的場景。
Shirley抱著尤其磊,在悲慟地哭泣。她終是聽了小茜的話,沒有在寒冬里穿嫵媚的裙子,而是難得的一襲黑衣,在雪天里很難看清她的婀娜身段。她依偎在尤其磊的懷里,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愛。尤其磊為她撐著天藍色雨傘,把自己的外套給Shirley當擦眼淚的紙巾。尤其磊緊緊將Shirley擁入懷中,Shirley竟將紅唇湊上帥氣男人的耳垂,輕吻。
“停車!”莫小茜大吼,司機嚇了一跳,一個急剎車。
莫小茜扔下一張紅色毛爺爺,完全不在意找零錢這個環節,匆匆跑下車。
被親吻著耳垂的男人沒有不悅,而是抱著Shirley,慢慢撫摸她長而性感的卷發。
從莫小茜的角度,遠遠地,看著,眼前的男女同樣有著天使的美貌,他們笑起來的時候,同樣是鬼魅如惡魔。現在籠罩在兩個人身上的悲傷,也將他們描繪成完美的一對情侶。那種默契感、登對感,是她,一個卑微的逃亡者,遙不可及的。
黑衣女子的哭聲哀婉悲戚,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莫小茜站在他們后面,正好可以看見尤其磊的背影,和抱著他的、他抱著的Shirley對視。Shirley看到了莫小茜,心中悸動,她只是輕輕開口,深沉真摯地說出了心里那句從不敢說的話。
“我愛你……”
這句輕悄悄的話語被小雪消融,轉瞬即在蒼穹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尤其磊聽到了,他知道Shirley不是對自己說的,他只能把懷中女子摟得更緊一點,試圖安慰。
可是,莫小茜聽到了,她篤定地想。Shirley在對尤其磊說著曖昧的情話,因為那個妖冶女子的眼中,有復雜的愛,在閃爍。莫小茜能懂,這種眼神,就像她看著尤其磊。
有人在問:“太陽哪里去了呢?”
于是,在小雪飄揚的的冬日上午。
一個女子漸漸轉身,Shirley看著她,閉上眼哭泣。高個子的男人抱著黑衣女子,背對著她們,一言不發。他不知道,他的小茜就在他的背后,她的肚子里有他們的孩子,孩子即將和她的心一樣,變成滿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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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頭,在世界被皚皚白雪侵染成銀裝素裹的樣子之前,莫小茜離開了。她的身后,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一直跟著她。
眼淚從眼角劃過的時候,她的樣子,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答應季雅雪吧,也許這才是最佳的選擇。”莫小茜回到和尤其磊一起呆過的地方,她確定自己被最愛的人欺騙背叛,內心一片空洞。但是她沒有絕望,只是從儲物間拿出她心愛的紅色箱子,取下脖子里的四葉草形狀鉆石項鏈,放在里面。她幾乎就只帶走了這個箱子,別無他物。
留下手機,在走之前和蘇河、金明浩、馬洛洛發了告別短信,但沒有交代自己去哪里了。
內容僅僅是兩個字:再見。
再見,抑或是再也不見?未來的事情,誰也不得而知,無法妄加揣測。
雪越下越大,在關上家門的時候,莫小茜在門上留下親吻。她的幸福啊,果然還是從夢中醒了。生活還是要繼續,沒有什么好大吵大鬧。
她信步走向火車站,想要回到南京,見一下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們。然后,告別,再去別的城市,開始新的生活。把孩子生下來,畢竟她愛過,男人的背叛不可以讓無辜的孩子來受罪。
但是那個黑色的影子還是在她身后,一路跟蹤。
終于,她叫住了莫小茜,陰狠狠地質問:“你要去哪里?”
回過頭,是那張臉。是她,唐婕。
“不關你的事。”莫小茜鎮定自若的應答,像是之前的傷心不曾發生過似的。
唐婕不甘心地問:“知道尤其磊和Shirley什么關系嗎?”
“我沒有興趣知道。”
提著老舊紅色木箱子的女人儼然一副執意要走,不打算停留片刻的樣子。她走進火車站,不理睬唐婕的糾纏。
“知道剛剛為什么Shirley抱著尤其磊在醫院外面哭嗎?因為Shirley懷了他的孩子,剛剛做完流產。”
這些話完全是壞女人的信口胡謅,但是在這種天時地利人和下,莫小茜沒有懷疑,這個答案與剛剛的情景完全吻合。
而且,說明了這些天來尤其磊的忙碌、謊言……解釋了一切的一切。
“如果你要說的已經說完了的話,那么,請不要再跟著我,我要走了。”
莫小茜冷冷地,抑制著想哭的沖動。
跟蹤者還不愿意善罷甘休,她伸手抓住莫小茜的胳膊,想要補上幾句狠話,可以讓莫小茜走得徹底一點。可是,莫小茜執拗地掙脫樊籬。直到,兩個女人拉拉扯扯間,一起摔倒在地,狼狽不堪。
紅色木箱子跌落在地。散落了一地的東西。
莫小茜慌張撿起的第一件東西,不是媽媽留下的東西。這么些年,她心中種下了新的牽絆。
沒錯,是尤其磊送她的項鏈。
匆忙收拾好了從褪色嚴重的老舊紅色木箱中掉出來的東西,莫小茜從地上站起來,堅強地對還倒在地上的唐婕伸出手,想要拉她起來。
“你不要裝好人。”唐婕不明白被自己視為頭號大敵的女人為什么要做出這么友善的舉動,敵意地僵持著自己著姿勢,不愿意伸出手。
“那么,再見了。”
莫小茜收回定格在空氣中的手,她笑笑,裝出一點痛楚的樣子都沒有。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沒有回頭看一下,唐婕就這么五味雜陳地坐在地上,看著手提褪色紅色木箱的女人頭也不回地走了,那種決絕、那種堅定,突然讓她覺得自己現在像個小丑一樣好笑。
在最短的時間內,買票,坐最快的火車離開。眷戀固然有,但是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生活的不是么。做最堅強的自己,盡管在這一場全力接受幸福的青春掙扎中,體悟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可是換來了從女孩到女人的蛻變。
如果我們的青春給不了我們長久的幸福,我們就努力成長吧,自己讓自己幸福。
在火車車廂里,莫小茜看著窗外的雪景快速移動,告別是這么快的事情。好像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可是,就是現在……
“南京,我要回來了。”她忍著肚子的劇痛,閉眼靠在冬天寒冷的窗戶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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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雪紛揚的時候,莫小茜一個人躺在小診所冰冷的手術臺上。
醫生在給她做完檢查后,嘆氣著告訴她:“你的胎位受到撞擊受了點影響,孩子才三個月大,可惜保不住了。”
無可奈何地、別無選擇地,她忍住眼淚做了流產手術。
半個月的時間,莫小茜呆在這所小診所里面,醫生是個很和氣的中年婦女,她經常會關心地問:“你的丈夫怎么不陪你一起來?”
“我們已經離婚了。”莫小茜掩藏住憂傷,假裝不在意地回答。
“孩子沒有的時候很痛吧……”
“不,我不痛。”身體上的痛楚在心的面前已經麻木了,心口時不時的隱隱作痛才最折磨人。
對不起,孩子。媽媽沒有能夠好好保護你,你走了,還會再來嗎。
穿著病號服的她,不愿意再想下去,因為,下一個降臨的孩子,不會是尤其磊的了吧。那,自己會愛著那個孩子的爸爸嗎?
要等嗎?下一場愛情,多遙遠,多容易受傷。她嘆口氣,自己治愈自己。
二月份就要來了,新年的氣息很濃。莫小茜在這么戲劇性的時刻,出院了。她回到哪里去呢?好像只能去找顧叔了,她唯一的親人就是自己的繼父了。
去往才造了幾年的的小區,尋找印象中顧叔住的地方,這種陌生感告訴莫小茜她已經好久沒有回去看顧叔了,略略有些愧疚。
踏進這個說不上屬于她家的地方,她還是穿著平底鞋,綁著馬尾,只是成熟硬生生寫在了明明就還稚嫩的臉上。
門上貼著新的春聯,她沒有多想什么,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女人擁有和李微一模一樣的臉,唯一的差別就是那雙眼睛,李微的和她不一樣,她沒有那種滄桑的絕望感。
女人很欣喜:“小茜,你怎么會回來?”
“我回來過年。”
雪不在下了,天還陰沉沉的。有一個應景的詞語冒出來了:團圓。他們都放在心中,以為是大團圓了,卻不知道她其實還要走。
走去哪里呢?天空中靜靜的,沒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