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簡命人將全城的里正帶到軍帳之中,卻發現,實際請來的人竟只有大約三分之二,另三分之一的十幾人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不在城中‘。當蘇簡聽說那“不在”的里正之中就有城西的柳員外的時候,她冷哼了一聲,心中雪亮。
木清寒開門見山,道:“各位老丈,近兩日諸位不知是否曾經聽聞夜來更夫擊柝,無論何時,只在水井邊擊柝,而且只擊三更?”
這些到場的里正們,大多是頭發花白的年長之人,聽了這話,面面相覷,有些人更是面上露出憂色。這時候,有一名年紀頗長的老丈聽聞此話,顫顫巍巍地道:“這位軍爺,有話請直說吧。小老兒們經受的起?!?/p>
木清寒聽了此話,起身溫言道:“各位老丈,是否曾經聽聞,恒州城中的水井,這兩日并不干凈。而恒州府安排更夫這般擊柝,就是在向百姓們示警?”
眾位里正們聽了此言,面上的神情更是慌亂,聚在一起低聲商議了一會兒,還是推了那名年長的老丈出來向木清寒回話。那名年老里正恭敬地道:“回稟這位軍爺,到場的里正們,都是家中并不富裕,或是平日里較少去恒州府走動的人家。軍爺,我等小民無辜,恒州府一個月前曾經動過水井的主意,府里派人細細勘察了所有的水井。其后便有各種流言。小老兒唯一聽過一次確實的,是那城西的柳員外無意之間露出來的,叫做‘柝變之日,速速出城’。”
“那時小老兒曾想細問柳員外是否城中出了什么變故不曾。誰知那柳員外卻再閉口不言了?!?/p>
“前夜夜間更夫打更的梆子聲一變,我立即去尋柳員外,柳員外卻說從未聽聞過此言,說一切都是好好的,只是囑咐我盡量飲用自己水井中的水,千萬勿要飲用城中共用水井中的水。可是小老兒家貧,家中連個像樣的院子都沒有,怎么又會自己打井呢?”
“昨夜我看柳員外并沒有像那流言所說的,離開恒州,而是一直幫著府尹大人準備為各位軍爺們勞軍之事,因此原也沒再細想?!蹦敲险赏蝗荒樕嫌行┗谝?,道:“直到今日晨間,軍爺來請,我才知道,柳家原來竟已舉家出城了?!?/p>
問到此處,蘇簡已經在心中想明白七七八八。如果這名里正所言屬實,那么在水井中植蘚之事必然是早有預謀的。那恒州府尹戚定厚,在確定南征軍即將通過狼谷攻城之時,便在水井之中下了鐵蕪蘚。然而他這條毒計卻是與城中一些大戶富戶互相通過氣,以換取這些人家在勞軍一事上對恒州府的幫助。約定的暗號便是那不正常的柝聲,柝聲一變,這些人家便不再飲用城中水井的水,待到勞軍之事已畢,便偷偷出城。
木清寒此時將水井之中有毒蘚之事以及毒蘚的毒性后果等一五一十地與這些里正們說了,末了道:“眼下滿城百姓的性命危在旦夕,是生是死就在各位一念之間?!?/p>
一聽到此話,帳中這些白胡子白頭發的里正們紛紛跪了下來,為首那名年長里正黯然地道:“這位軍爺,對我們平頭老百姓來說,只要我們能留得一口活氣,能保住一方家園,無論是天炎還是天元,對我們來說都沒有區別??!”蘇簡聽了這話正覺得心酸,又聽那里正接著說:“請軍爺千萬看在這么多條性命的份上,發發慈悲,救救城中百姓吧!”他這么一說,他身后的里正們都伏倒在地上,紛紛哭道:“求求軍爺,救救百姓吧!”
木清寒滿意地點了點頭,卻沉聲道:“各位且寬心,恒州百姓自然是我天元朝的子民,天炎部可以下手做出此等惡毒之事,而我軍絕對不會置百姓于此險地而不顧?!彼姳娙思娂姲葜x,卻兀自覺得不足,于是疾言厲色地道:“今日你們在帳中所聽到的,只要有一句泄露出去,便會引起城中大亂。如若我在城中聽到任何一句關于此事的流言,后果由各位自負,而我等,也不會再對城中百姓客氣了。”
送走了如搗蒜般磕頭道謝的里正們,木清寒卻又喚了一名副尉進來,如此如此吩咐一番。蘇簡在他身側,聽見他吩咐在城中張貼告示,封鎖有毒水井,鼓勵大戶人家開放私人使用的水井等等舉措。蘇簡奇怪地問:“木先生,不是不欲張揚這個消息么?怎么不許里正們說,而是我們自己大說特說呢?”
木清寒看了看她,蘇簡忽然覺得平日里總是木木然的木先生突然笑了一下,也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卻對那名副尉吩咐道:“派人分頭去找那些里正,對他們說,希望他們能夠勸說自己轄內的大戶人家貢獻出自家的水井,不要迫得我軍強征。能夠安定民心的,有賞!”
木清寒吩咐已畢,見蘇簡依然張大了嘴等著自己的回應,突然笑了笑,從岸上取了一杯茶水,在手中看了半日,也不飲,突然就手中潑了出去。他看著蘇簡驚異的樣子,緩緩地說:“流言就是水上寫的字,哪有傳不出去的道理,而傳出去又哪有不變形的道理。我只是盼望能夠稍稍阻那么一阻,讓軍方的真相能夠先入為主罷了?!?/p>
蘇簡這才明白,用力地點了點頭,說:“希望城中能夠找到足夠清潔的水源,能夠堅持幾日。不過,”她皺眉想了想又道:“木先生,如果一處井中沾染了毒蘚,那周邊的水井,就算是私人使用的那種,是不是也會染上蘚毒呢?”木清寒略凝神想了想,道:“也對?!彼謧髁四歉蔽具M來,補充道:“如果找到看上去無毒的水井,立即找何醫官確認。如果確認無毒,則立即在井邊派兵把守,必須用軍中帶來的干凈水桶入井取水,不得百姓自行取用。”
蘇簡聽他這么一說,也頗佩服木清寒反應神速,正開口想再說些什么,卻聽得帳外一名傳令兵的匆匆腳步之聲傳來,那人氣喘吁吁地奔到兩人面前,道:“木先生、蘇校尉,圍城的士兵眼下圍而不攻。因此陳將軍請二位前去南門城樓上議事!”
木清寒與蘇簡對視一眼——圍而不攻,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