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在木清寒身前的不是別人,正是蘇簡。她胸口之處如受大力撞擊,令她一時間臉色如白紙一般。可是蘇簡強自深吸了一口氣,對那“拾”叫喊道:“看見了吧,您怕是年老力衰,射出的箭早已不能傷人了。”她手上握著“拾”射到的那柄長箭,箭頭泛著銀白色的光芒,一點血跡也無。圍在南門城墻下的天炎士兵不少人發出“咦”的聲音,蘇簡知道自己此舉好歹是稍稍殺了殺對方的威風。
豈料蘇簡還沒有耀武揚威完畢,她只覺得一只手攥住了自己頸后的衣衫,向后拖去。蘇簡一扭頭,見木清寒那雙憤怒的眼眸在自己身后。木清寒將聲音壓得極低,道:“蘇校尉,你厲害得緊啊!”他手中一緊,蘇簡便覺得一股大力襲來,不禁向后跌去,被木清寒一把扶住,低低的嗓音在背后道:“以后不許這樣!要你為我擋箭,你當清寒是什么人?”他目中威懾之意大盛,本以為蘇簡會惶然認錯,豈知——
蘇簡沖他嘻嘻一笑,道:“我知道,木先生是為我好,我以后再也不這樣了!”說著扭過頭又湊到女墻一側,留下木清寒一人在身后。
木清寒沒有作聲,稍稍頓了片刻,踏上一步,對陳去華說:“我軍眼下氣勢正盛,不如此刻試一試能否從南門突圍。”
陳去華點了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說著,他號令道:“庾校尉,你帶四個百人隊,從南門嘗試突圍,力爭從城門口殺到江岸邊,闖出一條通路來。”又對蘇簡說道:“蘇校尉,你來指揮,看用什么陣勢比較合適。”
蘇簡立在城頭,細細想了一會兒,抬頭道:“四個百人隊先以長蛇陣出城,盾牌手先出城,然后立即結成圓陣,四個圓陣切記要首尾呼應。如果能夠攻到距渡口處十丈之處,就轉一字陣,那時需要陳將軍再多派些士兵出城。如果無法攻到那么遠,請以圓陣的陣勢退回城門內。”她說著看了一眼,見陳去華與木清寒都微微頷首,便知道自己猜得沒錯,這次出城,并非是真的要突圍,只是試探對方。可是她還是對庾信說了一聲:“庾大哥,請多加小心!”
恒州城厚重的南門“吱呀”一聲,開了四尺寬。按照蘇簡的號令,盾牌手在最前列,緩緩出城,出城后開始環成圓陣。盾牌手之后,弩機手與手持長刀的士兵依次出城,在圓陣中列于盾牌手之后。庾信在其中一個圓陣內居中指揮,而另一個圓陣中,蘇簡見到一個瘦削少年的身影,定睛看去,竟然是田紇。
城下的天炎士兵見到主將戚定厚(或者應該改稱呼為“柒”了)手中令旗一伸,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刃,做好了戰斗準備。只聽“柒”一聲令下,在南門正前方建筑的防御工事之中,成排的弩箭立即射出,噗噗噗地都射在天元幾個圓陣的盾牌上。
隨著城下兩方戰局變幻,蘇簡看得手心出汗,胸膛里的那顆小心臟一直砰砰砰地亂跳。這可不同于神武校場上你來我往的演武了,這是真刀真槍的疆場啊!戰局對天元軍其實頗為不利。一是因為疆場狹小,從南門出來,只有一箭之地便到了江岸邊。因此天元天炎兩部幾乎是短兵相接,而天炎部勝在有早先筑起的工事,雖然簡陋,可是也為天炎部士兵擋去了不少箭矢。而天元南征軍所使用的盾牌畢竟沒法完全保護士兵。不一會便有十幾名士兵身中箭矢或是槍矛倒地。
蘇簡心中如火焚一般,對陳去華說:“將軍,快,宣弓箭手上城樓,掩護庾大哥他們。”陳去華應了,立即安排弓箭手踏上城墻,居高臨下,向敵方射去,這才使庾信他們的壓力小了一些,開始能夠向武陵江畔緩緩推進。這時木清寒開口道:“如果李三揚在此,應當會好些,由他的霹靂雷火彈先將那些工事先行毀去,就好辦了。”陳去華見城下的天元士兵被工事所阻,頗有些進退兩難,于是便下令收兵。豈知,就在天元士兵回轉的那一刻,原本立在一側的“拾”,突然間又張弓搭箭,一箭射出,極為刁鉆的箭路,圓陣之中的庾信猝不及防,身體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蘇簡在城樓上驚呼了一聲,而庾信所在的那個百人隊一時間也停下了手中的兵刃,紛紛叫道:“庾校尉!”士兵們這樣一分神,立時有天炎部軍士見有機可乘,箭矢長刀都向天元士兵身上招呼。蘇簡在城上大聲呼喝,嚷嚷著變陣,可是城下的士兵們見主將有事,陣腳已亂,哪里有心思重新組織起戰陣,一時間接連又有幾人到下。
正在這危急的時候,田紇指揮的那個百人隊竟快速地轉過來,最外圍的盾牌手向兩邊一分,將庾信的百人隊圍了起來,護在中間,立時讓亂了陣腳的士兵們穩了下來。田紇朝陣中一鉆,將庾信扶了起來。庾信此刻還有意識,而且還能扶著田紇行走,只是他右脅下插著一枝長箭,鮮血染紅了一大片衣衫。蘇簡見了心中稍慰,連忙指揮城樓上的弓弩手們箭矢齊發,掩護幾個百人隊先回到城中來。
這次出城攻擊可以算作是南征以來第一次與敵人大軍的正面陣地交鋒。南征軍突圍的先鋒隊因為主將意外受了箭傷的緣故,無功而返,而且折損了十幾名士兵的性命,重傷輕傷的加在一起四十人左右。這一仗令蘇簡相當失落,畢竟以往自己特別驕傲特別拿得出手的戰陣之術,面對著敵人臨時搭建的工事,就馬上勞而無功了。她也知道城外地形所限,什么洛梅、虎翼,在這般情形下都難以一展所長,因此她一直皺了眉苦苦思索,怎么辦呢?
“——諸位看眼下該怎么辦呢?”
蘇簡這才醒過神來,原來是陳去華在問話。此時眾人已經都聚在南門內的軍帳之中,唯獨庾信按照醫官的囑咐去養傷了。何醫官說庾信的傷并不礙事,只是在傷口愈合結痂之前不能隨意走動,否則傷口迸裂會有危險。
陳去華見眾人都沒有開腔的意思,便自己分析道:“我軍現在面臨兩個困境,一是城中飲水中有蘚毒,要捱過十日才能夠解。二是城外有一萬天炎軍,現在圍住了三處城門,剩下的一處城門只能通向狼谷。因此天炎軍實際已經封鎖了我軍按原計劃順流而下奔赴兵狼城的通路。”他看了一眼眾人,“眼下城中飲水之事稍稍有些轉機。那路小二帶了何醫官發現了兩處沒有種下毒蘚的水井。另外城中有幾戶人家將自己后院廢棄的水井重又開啟,眼下何醫官正與蘇如和蘇雙兩名什長在水井處維持,如此一來,每戶人家大約可以得一到兩桶清水,飲食是勉強夠了。余下的水井要等何醫官安排解毒。”
陳去華說著說著嘴角帶笑,道:“你們沒見老何那樣子,簡直要被城中百姓當活菩薩供起來了,不少婦人還有慕名而來找‘醫仙’求子的。”他這話一說,帳中氣氛立時就輕松了不少,蘇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陳去華接著說:“我因想著城中十萬百姓必須要捱到解毒之后才能隨意飲用井水,因此總要留些士兵在城中維持秩序。然而軍機不得延誤,我等三日之內必須突圍,朝兵狼城進發。諸位怎么看?”
陳去華話音剛落,木清寒就開口道:“分兵——分兵是最好的辦法。”他見到了眾人面上略帶驚異的神情,仍極為鎮定地緩緩道來,說:“武陵江北岸,唯有恒州一側有大約百里長的狹長平原,平原向北便是狼谷,東西兩端都是峭壁。因此武陵江水路是去往沿江其它大城最便捷的方式。如今天炎部送了幾十艘船來,免去了我軍扎制木筏的麻煩,還真該謝謝那戚定厚。”
“只是那些艦船大約能載不到兩萬人,因此,我的意思是分兵兩路,前軍奪天炎的船只,直下兵狼城。后軍在城中留守,不禁要撫慰城中居民,維持秩序,更重要的是還要對付城外的天炎軍。在水源未復的情況下盡量與他們相持,待到水源恢復之后則出城殺敵,爭取能夠在殲敵之余,再送一些補給給前軍。”
眾將這樣一聽都明白了,并也覺得這分兵之舉怕是勢在必行。陳去華點點頭,道:“木先生說的深得我心,只是關于前后兩軍的人選,先生可有考慮?”
木清寒點了點頭,道:“后軍需要至少兩位校尉領銜,在城中留守。庾校尉現在有傷,因此我屬意他留在城中,平日里他帶熟的幾位副尉也留下來聽他的號令。我們還需要一位校尉,我希望是老成持重之人,因此希望在李三揚、楊安以及韓博三位之中,有一位能夠留下來。”
蘇簡聽了木清寒報出的名單,覺得李、楊二人都算得上老成持重之人,只是韓博么,嗯,還需要商榷。她這么想著,嘴角就撇了撇。
陳去華想了想道:“韓博所領的一營斥候,怕是在兵狼城會有大用,而李三揚、楊安二人之中,我更屬意楊安。諸位以為呢?”眾將一齊答道:“全憑將軍吩咐!”楊安也出來表態,道:“末將愿與庾校尉一道,留在恒州城中,完成將軍交付的重任。”
陳去華點了點頭,道:“楊校尉,那么請你點校你與庾校尉所領的百人隊,另外,楚校尉的百人隊會也交由你指揮。”說畢他溫言道:“楊校尉,大軍一走,這千斤重擔便落在你身上了。請千萬保重,并好好照料庾校尉。”楊安應了,便離開了軍帳自己點兵去。蘇簡自南征以來,一直與庾信、楊安在一路,這下聽說要分兵,心中頗為不舍,又略有些惴惴,神色上便又都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