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車就在蘇簡與葉璟娘兩人不斷的斗嘴之間,緩緩向聚云城行去。其間三人還在荒郊野外歇宿了一宿,蘇簡與葉璟娘兩人歇在大車之中,而木清寒則攏了火堆,在大車外守著。
蘇簡久久不能入睡,而葉璟娘則鼻息細細,在蘇簡身側睡得挺熟。車外的火堆在暗夜里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火光將木清寒的身影映在車上,微微搖動著。蘇簡凝視了半晌,悄悄嘆了一口氣,葉璟娘白日里說的話,她始終在心中反反復復地回想——“他對你不錯的哦!”“要是他能年輕個十歲二十歲,這樣的男人,我一定跟你搶一搶?!?/p>
木清寒待她好么?答案是一定的,好到蘇簡自己都心生感激。
覺得木清寒怎么樣?嗯,挺好一位大叔。
僅此而已嗎?嗯,以前這位大叔很嚴厲,所以自己其實有點怕他。
服他嗎?服的,有時候巴不得被他管著。
那他的年紀擺在那里,你介意嗎?這個,確實大的有點多……
什么和什么嘛!蘇簡拼命晃了晃腦袋,心道,眼下她和木清寒孤身進入北地,前途未卜,危機四伏,而自己,自己心中都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呀!這時,只聽見臥在車中的葉璟娘“撲哧”一聲笑。蘇簡有些惱羞成怒,心道:若不是你一句話,我怎么會在這番心思上考校自己。然而那葉璟娘沒有再理會蘇簡,似乎又沉沉睡去。蘇簡則輾轉反側直到半夜,第二天早晨就頂了一對熊貓眼面對著葉璟娘與木清寒兩個。
木清寒倒是沒什么,葉璟娘倒是樂了半日,整天在大車之中都唱著小調,說是她們北地的民歌。蘇簡聽去只覺得發音吐字有些怪異,仔細聽去,才聽明白唱的是“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蘇簡聽著詞中之意,不禁臉上又是一紅。
這一日,大車在官道上一直走到天黑,葉璟娘也沒有叫停的意思。然而蘇簡掀開大車前掛著的簾幕,可以見到眼前一座燈火輝煌的大城,漸行漸近。而葉璟娘則頗為自豪地對蘇簡說:“這就是我們聚云城了。”
大車漸漸行到城門口,守城的士兵見這樣一輛大車深夜緩緩朝城門而來,都是有些疑心。其中一名士兵大聲喝道:“車上什么人,下來!”
蘇簡當先一個出來,只不過此刻她的手依然被反剪著綁在身后——葉璟娘跟在她身后從大車慢慢走出來。見了葉璟娘,守城的士兵之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姑娘回來了!”說著便嘩啦啦一片,都行下禮去。更有士兵興奮地說:“快去稟報部主!”
蘇木二人都是吃了一驚,他們原本就曾想過這在官道邊的小客棧之中遇到的老板娘或許并非常人,但也沒想到就這樣的一個女子,竟在城門口受到眾兵如此的禮遇。
這時,有士兵走過來,指著蘇簡,對葉璟娘道:“姑娘,這小子油頭粉面的,是得罪了您嗎?”說著,揚起手中的軍棍,作勢要打。蘇簡嚇得向后一縮,而木清寒則搶上前來,將蘇簡護在身后。
葉璟娘及時喝止了那士兵,道:“這可是部主的客人,千萬不可慢待了!”說著她又狡黠地一笑,道:“可是我又怕這兩位客人,不聽話,在聚云城中到處亂走,這可怎么辦才好?”說著,她叫過一名衛隊長,如此這般說了一通。那衛隊長走到木清寒跟前,將木清寒的雙手縛住,卻極為恭敬地道:“先生,多有得罪,請跟我來?!蹦厩搴仡^向蘇簡望了一眼,遙遙示意。蘇簡知道木清寒有好些關切叮囑盡含在那臨別一眼中了,也朝木清寒使勁點了點頭。
葉璟娘在蘇簡背上拍了一記,道:“現在曉得人家好了吧,那你也跟我走吧!”說著,自有士兵上來,押解著蘇簡,隨著葉璟娘而去。
蘇簡被人押解著,跟在葉璟娘身后,穿過聚云城那長而寬闊的街道,只見主街燈火通明,夤夜之中,街道兩側的店鋪食肆依然人來人往,一排繁華景象。葉璟娘問蘇簡道:“怎么樣,我聚云城,比之天京,如何?”
蘇簡老實答道:“聚云城或許沒有天京城那樣大,但若是單論這街市繁華,兩者應該算是相差仿佛。”葉璟娘對她的回答相當滿意,嫣然一笑。
不久,葉璟娘將蘇簡帶到了一處小院之中,道:“小姑娘,這里做你今日的牢房可好?”說著輕輕拍手,房中立刻走出來六七名仆婦,都行下大禮,紛紛說:“姑娘,請吩咐?!比~璟娘道:“帶這小姑娘去沐浴更衣,讓她換一身女兒家的衣衫,帶來我看看!”
那些仆婦應了,竟是六七個人一起伺候蘇簡沐浴,動作極快,三下五除二,已經將蘇簡一路風塵全部洗去,換上了一件錦緞長袍,長發終于沒有再束軍人的發髻,而是松松地在腦后挽著。葉璟娘笑嘻嘻地圍著她轉了幾圈,嘆道:“男裝的時候看是個俊俏小子,眼下一打扮就是個美嬌娘。啥?不信?來人,趕緊取銅鏡過來!”
片刻之后,蘇簡就驚異地見到鏡中的自己,與以往在鏡中、水中看到自己的樣子真有些不同?;蛟S長期以來的軍旅生涯將蘇簡的相貌打磨得更有棱角更加堅毅,然而今夜這些經驗豐富的仆婦只是略略為了她修了修雙眉,又將她的長發放下,就立刻讓她的相貌有了不小的變化——原本瘦削的臉頰看起來顯得稍稍豐腴,而一對彎彎的柳眉則為她的面龐添了不少嫵媚。
葉璟娘高興地圍著蘇簡前前后后轉了好幾圈,拉著蘇簡道:“果然是個美貌的小娘!楊媽,比之我如何?”那楊媽恭恭敬敬地上來,認真將蘇簡端詳了一番,道:“姑娘,這位小娘與姑娘是春花秋月,各有擅長。只是若單論相貌,還是姑娘要略勝一籌!”明明是夸了一通葉璟娘,可是她突然翻臉,柳眉倒豎,道:“楊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把你安插進來的。說兩句好話不打緊,可要是有什么閑言碎語從這小院里傳出去,你可要知道后果!”“啪”的一聲,一柄利刃直直地插落在楊媽面前的地板之上,唬得那楊媽倒退了幾步,立刻伏下身子連連叩首,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葉璟娘凜冽的眼神從楊媽身后的仆婦臉上一一掃過,諸人皆不敢與她對視,紛紛跪下,戰戰栗栗,汗下如漿。然而葉璟娘卻忽然返過身來,擁著蘇簡,小意笑道:“小姑娘,已經陪我兩晚了,今晚接著陪我睡吧!”
蘇簡對這喜怒無常外加有點暴力傾向的葉璟娘毫無辦法,又兼與木清寒分開,心里著實沒底,也不敢輕易挑釁,當下委委屈屈地再次與葉璟娘同榻而臥,竟然一夜無夢,睡得極好。
第二日清晨,葉璟娘推醒蘇簡,粗暴地道:“快點起身更衣,今日要覲見部主!”說著,她略略皺眉道:“你那木先生究竟能不能說服部主,就看今日一舉了?!鄙裆g頗有些焦灼。然而她接下來目瞪口呆地見到蘇簡將身上的錦衣都脫了下來,自去換上了一身看上去穿了很久的軍服,還自己將頭發高高束成發髻,將頭巾扎好。葉璟娘”撲哧“一笑,嬌聲道:“小姑娘,怎么,不想給你那相好看看你著女裝的樣子么?”
蘇簡被她一激,憤然說道:“先生就是先生,不是什么相好!”她說著深深吸了口氣,說:“既然要覲見部主,那自然以我本來的身份面目拜見!”
葉璟娘拗不過她,也不屑理會這些小節,自帶了蘇簡出門,走到天冶部部主的官邸跟前,木清寒正與那衛隊長一道,在大門口處候著。木清寒見到蘇簡,眼神微微一滯,接著頷首向她二人致意。蘇簡看見他,心中一陣溫暖,接著又是一陣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