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日里有事忙的日子過得比較快。蘇簡就是這樣,一晃神,似乎就已經(jīng)到了夏末秋初,天開始變高,早晚開始變涼。有一日,文衍小皇帝終于合上了書本,停下了手中的功課,說:“蘇太傅,咱們明日出宮散散心吧!”
這有啥不好的?蘇簡當(dāng)然是雙手贊成。她知道文衍今日心情變好的原因,慈英殿偷偷傳來消息,說是太后盧英鸞的病情在柔雅的悉心照料下好得多了。
第二日,蘇簡陪著文衍與柔雅,帶著一隊宮人和侍從,輕車簡從,從皇城北門外出,出天京城,登上了寶泉山的一處山頭。
寶泉山之所以得名寶泉,就是因為這座山上有一處山泉,號稱是“天元圣水”。關(guān)于始帝承天啟與這處山泉的傳說有若干個版本。因此這處山泉所在的山頭,向來是皇家御苑,普通百姓是不能入內(nèi)的。
而這處山頭,是寶泉山?jīng)_著天京城一面的最高峰,登高能夠及遠(yuǎn),眾人在山頂之上,山泉邊坐了下來,眼前視野極好,可以看見整個天京城一路綿延到律水北岸。時值正午,陽光耀眼,雖然山頭上生了幾棵大樹,但是遮蔽不了整個山頭。有內(nèi)侍撐起一把大傘,又抬出一把椅子,要服侍文衍帝坐下。文衍小皇帝扁了扁嘴,說:“朕哪里就給曬黑了呢?請?zhí)岛涂h主坐了吧!”
蘇簡自覺地風(fēng)吹日曬慣了,不是什么嬌貴的主兒,當(dāng)然謝過了文衍帝的好意,自己豪邁地吹著山風(fēng),望著南面的天京城,蜿蜒而去的律水,突然有吟詩作賦的沖動——
“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嗤”的一聲,柔雅就在身后笑了出來。蘇簡面上一紅,知道這不是個剽竊古人詩句的好時機(jī),也嘻嘻一笑,回身看柔雅在做什么。
這時已經(jīng)有內(nèi)侍宮人,生好了一只小小的銅爐,抬過來遞給柔雅。柔雅取了一只小小的鑲銀把兒葫蘆瓢,從那山泉之中,舀了一瓢水,灌在一只銀壺中,擱在那銅爐上烹水。蘇簡笑道:“偏你是個雅人!”柔雅朝她做個鬼臉,低聲說:“有機(jī)無害純天然,不正好烹來泡茶?”說著,又有宮人奉上了一套小巧桐木茶具,柔雅熟練地洗了茶具、倒水、洗茶,少時,柔雅身前的托盤中,一盞一盞的香茗就泡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水好的緣由,那烹出的茶有一種特別的醇香。蘇簡的鼻翼微微一動,柔雅朝她微微一笑,那意思是,一會兒也有你的。
接著,柔雅便把手中的茶盞遞給了文衍。
文衍心曠神怡之際,聞到這股茶香,贊了一句,“好茶!”伸手接過,就要從口中送去。
柔雅一個箭步上前,啪的一聲,打落了文衍手中的茶盞。
文衍小皇帝登時愣住,這時,蘇簡瞥了一眼,突然見柔雅擱在一邊那只燒水的銀壺,通身變成了黑色。
柔雅有個習(xí)慣,就是洗茶,這是個在這個世界并不多見的習(xí)慣。她會將頭泡茶水都倒去,第二泡才是用來品的茶了。柔雅剛才倒去的頭泡水,有些灑在了茶盞下的托盤上,而柔雅倒完水之后,又隨手把那只銀壺擱在了托盤上。
那只銀壺通身變黑,幸虧被柔雅瞅見,打落了文衍手中的茶盞,那套茶盞是桐木的,有任何異狀都看不出。這時柔雅又取出她常用的針盒,抽出一根銀針,探了探其余桐木茶盞中的茶水,那銀針立刻通體變成了黑色。
這時蘇簡突然低喝一聲,躍了出去,執(zhí)了一名內(nèi)侍的右手手腕,將他從人叢之中拖了出來。
這名內(nèi)侍瘦小羸弱,在人前畏畏縮縮地仿佛不敢抬頭,蘇簡冷笑道:“好一個燒火打雜的內(nèi)侍,手上都是練武之人才有的老繭。”
話音剛落,那名內(nèi)侍的左手突然從懷中遞出,一把黑黝黝的匕首直接遞到蘇簡胸前,蘇簡一閃,當(dāng)然沒忘了手中繼續(xù)叼著那名內(nèi)侍的手腕。這時黃立尖細(xì)的嗓音已經(jīng)高喊了起來,“刺客啊,快來人救駕!”喊到“救”字的時候,蘇簡已經(jīng)讓開來勢,轉(zhuǎn)過身子去。她絕對是“一招鮮,吃遍天”,盯著一招一路吃到底,拉著那人的手腕,就從背上直接摔了出去。
要是姚平在現(xiàn)場肯定又要贊她技藝爐火純青了。
那名刺客被蘇簡摔了個七葷八素,這時已經(jīng)有侍衛(wèi)圍了上來,刀劍齊指著那名刺客的胸腹。蘇簡一看這里總算沒啥事了,急忙回過頭去看文衍。小皇帝驚得面色蒼白,可還是很好地保持著國君的風(fēng)范。
這時聽到背后好幾人齊聲驚呼,蘇簡連忙扭過頭去,只見那名內(nèi)侍裝扮的刺客,突然作勢想起身,卻是回手用那柄匕首自刺。那柄匕首顯然淬過毒,只在右臂上劃了一道口子,那刺客的面色立刻發(fā)青,而傷口附近的皮膚開始發(fā)黑,淌出膿水來,眼看就要不行了。
柔雅卻搶了過來,推開蘇簡,說:“取我的針匣過來!”
她翻開那刺客的眼皮看了看,發(fā)急又說了一句:“快!”
文衍小皇帝沉著臉,冷冷地看著柔雅做著這一切,突然說了一句:“你非得救活這名刺客么?”蘇簡見文衍面色不善,立刻打圓場勸解道:“皇上,非得救活才能問出幕后是誰呀!”言下之意,萬一有下次怎么辦。文衍卻是一副極惱怒的表情,瞪著柔雅。蘇簡不禁摸摸后腦,這是怎么了?難道小皇帝為了柔雅救人一事,在生氣?
柔雅已經(jīng)銀針在手,她下手極快,那刺客的幾處大穴就立即都扎上了針,右臂傷口之上靠近心臟的位置也被柔雅縛住,血脈不得流通,毒素被止住從傷處往心臟傳送。柔雅淡淡地說:“好歹也是一條性命!”說著,她抬起頭很嚴(yán)肅地看著文衍,“生命是不分貴賤的,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會放任任何生命隨意被拋棄!”
“至于救活之后,皇帝要如何懲治,那是您的事,與我無干,不是說我救了人,就是阻止了皇帝懲治罪犯,一碼歸一碼。”柔雅一旦稱呼“皇帝”,蘇簡便知道她已經(jīng)在發(fā)火了。這未婚夫妻兩個,為了是否救助一名垂死的刺客,居然吵起嘴來了。這山頭上的人,沒有一個敢相勸的。
小皇帝背著手,來回走了兩步,突然爆發(fā),指著柔雅說:“你這就是濫好人,什么作奸犯科,十惡不赦的人都救!還有你為什么不聽朕的話,朕的話是金口玉言,朕可以要你的命的!”
他這是話里有話,蘇簡聽來,覺得前幾日柔雅必定還救助過其他得罪了文衍的人,而且想必救人之事與慈英殿脫不了干系。但按照柔雅的心性,就是再罪大惡極的人,只要柔雅遇上了,都只有一個字——救!
柔雅這時已經(jīng)割破了那名刺客的外衣,用一柄小銀刀將傷口割開,她一邊放血,一邊迅速地剔去腐肉,一邊口中還說著:“皇帝要我的命,那也得等我把這條人命給救下來再說!”
蘇簡聽到柔雅這般硬梆梆的口氣,就知道她心中真的動氣了。柔雅見不得忽視人命的人,生命至上,治病救人,是柔雅做人的準(zhǔn)則,不然那一世里的周雨如當(dāng)年也不會義無反顧地報考醫(yī)學(xué)院了。然而小皇帝的想法在于,柔雅在救助冒犯了自己的人,等同于藐視君威,更何況柔雅是他心頭看重之人,又是自己的未婚妻。
兩人就這么對上,一個氣咻咻的,一個壓根不理人家,只顧手上救人。蘇簡感覺自己夾在中間,不知道顧哪頭才好。
突然她覺得心里一陣發(fā)毛,覺得有哪里不對。回想整個事件,柔雅從宮人手中接過茶具開始烹茶,發(fā)現(xiàn)有毒,自己從內(nèi)侍叢中逮出了一名可疑之人,此人也確實(shí)想用淬毒的匕首狙殺自己。
她突然醒悟過來,看見小皇帝怒氣沖沖背著手走來的樣子,她的呼聲幾乎被扼在了喉嚨里。
“小心——”
蘇簡突然伸手將文衍一拉,僅僅差了數(shù)寸,文衍險些被一柄一模一樣的匕首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