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簡一把將文衍小皇帝拉開,只聽身后裂帛之聲傳來,想回頭看時,只覺得一陣勁風(fēng)直向后心襲到,當(dāng)下也不敢停留,手上使勁,提著文衍,向前躍去。
這時峰頂已經(jīng)亂作一團(tuán),蘇簡耳畔又一次傳來黃立尖細(xì)的嗓音,“啊——”,在侍衛(wèi)的呼喝聲、宮人的驚呼聲之中,顯得格外刺耳。然而蘇簡卻非常冷靜,似乎無關(guān)的雜音都能夠自動屏蔽過濾掉一般。她過去兩年在軍營之中和南征路上受到的鍛煉此刻發(fā)揮了作用,在這千鈞一發(fā)之時,蘇簡心無旁騖,護(hù)住了文衍,逆著匕首的來路,向前縱身一躍。
“皇上——”、“蘇太傅——”
峰頂余人紛紛驚叫道。
這兔起鶻落、電光火石的一瞬,在蘇簡身后的柔雅等人眼中看來,是一名裹了宮人衣衫的刺客,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被柔雅吸引,突然暴起向文衍發(fā)難。蘇簡拖著文衍躲過了第一擊,接著那刺客隨手扯去了身上宮人服侍的偽裝,向蘇簡遞出了第二刀。蘇簡帶著文衍閃避,可是峰上地勢局促,蘇簡帶著文衍躲避的方向正是背對著眾人來路的方向。
那里不是平緩的山坡,而是一處懸崖,也算是寶泉山一景,叫做舍生崖。從這里遠(yuǎn)可以眺望天元北境,近則可以觀賞寶泉山北面的深谷奇觀。一株古松生在陡崖之上,據(jù)傳也是數(shù)百年的老樹了。蘇簡帶著文衍一躍而下,立刻消失在眾人面前,陡崖下傳來不少碎石滾落崖下的聲音。
“皇上落崖了啊——”黃立尖細(xì)的聲音傳來。
柔雅身體一抖,手中的銀針掉落在地上,她難以置信地朝著陡崖邊走了兩步,緊隨在身后的阿玖連忙扯住了她的衣袖,站到了她的身前。那名裝扮成宮人的刺客,此時可還立著舍生崖上。
此時眾人才看清楚了那名刺客的樣貌。
那是一名女刺客,身量較小,長得嬌嬌怯怯的,穿著一襲勁裝,相貌甚是平庸,但是眉宇之間頗有英氣。她立在懸崖邊,朝著崖下看了一眼,唇邊露出了一絲歡欣的微笑,接著抬起頭,輕蔑地看了一眼逐漸圍上來的侍衛(wèi),手中那柄烏黑的匕首遞出,在身前劃了一周。一眾侍衛(wèi)都曾見到先前那名刺客被匕首劃到之后的慘狀,此刻都是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半步。
“哈哈——”那名刺客突然歡聲笑道,“五王殿下,你所托付的事情,眉兒終于做到了!”說著那名刺客回臂自刺,她可不像先前那名混在侍衛(wèi)中的刺客,只是在壁上劃了一道,而是將整個匕首送入左脅之下。那毒發(fā)作極快,眼見那女子面上騰起一片黑氣,傷口之處卻一滴血都流不出來。她面上露出極痛苦的神色,卻向著山上來路的方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皇上怎樣了?——”一個雄壯的聲音問道。
“救駕要緊,皇上到底怎么樣了?”另一個聲音沉聲問道。
柔雅回頭,見當(dāng)先來人一身銀甲,帶著數(shù)十名彪悍兵士,正是云麾將軍石瑯。而隨在這十幾人身后,柔雅見到華蓋重重,上山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刺客口中的那位“五王殿下”五王永弘。
柔雅心中“咯噔”一聲,知道不對。峰頂剛剛出事,這兩位就趕到了峰上,而且還是面和心不和的這兩位,天下的事沒有這么個巧法。
這時黃立已經(jīng)是哭倒在地,連滾帶爬地來到永弘與石瑯面前,道:“皇上墜崖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石瑯已經(jīng)呀的一聲,大踏步上前,隨手撥開一眾侍衛(wèi),來到那刺客身前,只腳尖輕輕一挑,那女刺客就從一眾畏畏縮縮的侍衛(wèi)頭頂上高高越過,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扭了幾扭,口中吐出黑血來。
柔雅皺了皺眉,仍然是走了上前,右手搭上了那名女刺客的手腕。那名女刺客口角帶血,兀自朝柔雅展顏一笑。柔雅突然覺得心中難過,眼前的這名妙齡女子,死到臨頭,卻如此歡欣,而她心愿的達(dá)成,卻要以蘇簡與文衍兩人的性命來換。
柔雅沉吟片刻,從懷中又取出一柄銀針,極快地在那女刺客身上刺了幾針,然后開始查看她左脅下的傷勢。
這時,石瑯已經(jīng)在舍生崖上探頭張望過,手一揮,立時有幾名下屬兵士會意,急匆匆地下山,看樣子是想下崖搜尋蘇簡與文衍的蹤跡。而五王永弘,此際望著柔雅的動作,冷哼了一聲問:“縣主這是打算給刺客療傷呢!”
柔雅頭也不抬,手上不停地動作,道:“柔雅這是打算給五王正名呢!”
五王永弘一愣,隨即想到了剛到峰頂之際,聽到那名女刺客口中說的那句話。他一抬頭,只見石瑯的右手,正撫向腰間的戰(zhàn)錘,面色不豫地看著自己,馬上明白了柔雅的意思。
安排這場刺殺的人自然不會是五王永弘,若真是他排除的刺客不可能這么大喇喇地直接報他的名號,但是只要這刺客一旦身亡,這栽贓就立刻栽實了在永弘身上。萬一文衍有個三長兩短,這“弒君”的惡名就會落到五王永弘頭上。因此眼下最好的解決之道就是柔雅能夠妙手留住男女兩名刺客的性命,然后再問出真實口供來。
五王永弘從來沒有對這位天炎降部的縣主另眼相看過,往日他也曾聽說柔雅妙手回春的醫(yī)名,前日里還有人向他稟報柔雅曾偷偷為太后診脈。但是永弘從來都沒有將這小小女子放在心上。然而今日五王永弘的“清名”,竟懸于柔雅縣主手中一根小小的銀針之上,永弘心中一陣尷尬。
然而,這位王爺生來一副張狂不羈的性子,手一揮,手下的侍衛(wèi)立刻封住了上下峰的道路。永弘大聲威脅道:“今日有本王在此,峰上有哪個敢瞎三話四!”
柔雅不為所動,手下一刻不停,取出懷中小銀刀,極快地在女刺客的傷處剔去了一圈腐肉。她正色對那女子道:“你妄想奪取他人性命,又將自己的性命視若草芥,眼下這點痛楚,便是你所受的懲戒。”說著,柔雅手中銀針在那女刺客傷處周圍刺出一對對針孔,接著她取出一團(tuán)極韌的絲線,極快地在那刺客傷處之際縫了起來。那女刺客原本已經(jīng)閉目待死,此時面上露出痛楚之色,時不時痛呼出聲,偶爾幾聲叫的極慘,似乎經(jīng)歷著人世間最難耐的苦楚。峰上的兵士看到、聽到這副場景的都覺得甚是駭人,原先文衍小皇帝身邊的窩囊侍衛(wèi)們,有的便別過頭去。
永弘也被這副外科手術(shù)的場景驚到,一時說不出什么話來。在他震驚愣神之際,石瑯卻大踏步地走了上來,問道:“五王殿下,眼下石瑯要下峰查探,殿下可肯行個方便?”話是客氣話,只是說話的人已經(jīng)將一對戰(zhàn)錘提在手里,面上露著煞氣,石瑯背后,剩下的幾名雷字營士兵,在石瑯身后站成一排扇形,手中也都各自握緊了兵刃,似乎隨時可以發(fā)難。
永弘這才想起來,剛才那句話說得太滿,峰上有向來與自己不對盤的石瑯,萬一那兩名刺客最后不治,雷字營自石瑯以下,包括那些已經(jīng)下峰查探的士兵,全部都可以指證刺客的最后那句說辭。五王永弘一陣心焦,轉(zhuǎn)頭望向柔雅。柔雅動手極快,這時已經(jīng)將傷口縫合完畢,只是,那名女刺客受了這么一番痛楚,此時臉如金紙,出氣多入氣少,眼見著活下去的希望著實渺茫。
石瑯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五王殿下請讓一讓,石瑯掛心皇上的安危,更甚于掛心刺客是何人指使。”
這句話一說得大義凜然,永弘心頭一震,竟沒有開口回答。他捫心自問,可從來沒有動過傷害文衍的念頭,文衍是他的親侄子,他雖然先后娶過兩位正妃,可是膝下無子,文衍是他看著長大的,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原是非常親厚。可是,自什么時候開始起,文衍看向自己的目光開始少了善意,而自己,在外人眼里似乎也有了充足的理由,暗地里動手加害親侄。
天家無父子兄弟,自然也不會有叔侄。一個聲音在五王永弘心中小聲地說。
可是,原先不是這樣的,永徽帝還在的時候,親兄弟二人相處的極好,皇嫂盧英鸞也對自己極親切,文衍看向自己的目光,也與現(xiàn)在不同。永弘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迷惘,這一切的變化,源于什么,他自己難道還不清楚?
就在永弘這一愣神之間,石瑯毫不客氣,走到永弘面前,冷冷地道:“五王殿下,再不放行,莫要怪石瑯動粗了。”石瑯手中緊握著的戰(zhàn)錘已經(jīng)提了起來,他身后的兵士也紛紛刀劍出鞘。
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永弘身后突然躍出一名年輕侍衛(wèi),手中持著的一對短戟,向著石瑯手中的戰(zhàn)錘直揮過去,口中叫道:“不得對王爺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