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圈禁那天開始算起,胤祥已足有十多天沒有踏出過書房的門了,我日日守在他的門前希望能夠見他一面,但都是徒勞無功。每天我親自做了飯菜端去給他,但都是等的飯菜都涼透了都遞不進去,蔚藍坐在門口那扇窗戶里面看著我,總是對我說同樣一句話:“爺已經用過飯了,福晉先回去吧。”于是我每天在不同的點來,提前提前再提前,一直到了大清早該用早膳的時候,蔚藍依舊揉著眼睛立在窗戶那兒說爺還未醒之類拒絕我的話。
我不死心,我總有一天會見到胤祥的!
我足堅持了兩個多月的時間,終于見到了胤祥。他憔悴了很多,也狼狽了很多。
秋漸漸深了,院子里的桂花樹已經開的繁榮,我想著這時節桂花開的如此好,正好用來做桂花糕,給胤祥嘗嘗也好。然我這個想法果真只能想想,一來并沒有處理桂花的器具,二來廚房確實是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不過巴掌大的地方,只能待兩三個人,恰巧幾天那兩三個人的位置都被待滿了,于是我這個想法只能作罷。
既然我沒什么事可做,便一個人躲著懶去。今天例行的守胤祥已經做過,又無外乎被蔚藍委婉打發了。此時的我心靜平和,淡定的根本不像以前的我……
鶯兒幫我搬了張小茶幾到了桂花樹下,我泡了壺清茶安穩的坐在桂花樹下,看著其他樹的片片落葉打著卷兒飄落到地上,成了一塊的橙黃色地毯,厚厚的鋪了一層。那股沁人心脾的花香鉆進了鼻子里,卻并沒有帶給我任何的愜意。
心情莫名的沉重起來。
我愣愣看著小茶爐子上面的白瓷茶壺的蓋子被蒸汽頂的叮叮直響,思緒飛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鶯兒在旁邊咳嗽了一聲,見我沒有反應又低喚我一聲道:“福晉,水開了?!蔽疫@才回過神來,忙伸手想將茶壺蓋子揭開,卻不想那蒸汽太過灼熱燙到了我的手。我本能的將手中的蓋子扔了出去,鶯兒忽然驚呼一聲,只聽得叮咚一聲,最后是一個悶哼聲,鶯兒剛忙跑上前去著急的道:“爺您沒事吧?”
“沒事……”低低的有些粗噶的聲音傳來,那是我所熟悉的聲音,雖然闊別了兩月之久,但是我怎么可能會忘記那個聲音?
我尋著他的聲音而去,那一襲藏青色的袍子,襯得他越發的消瘦,發辮雖是梳理的整整齊齊,但是那鬢角已經有點點銀絲……深陷的雙眼,淡淡地看著我,沒有一絲波瀾。嘴唇邊雖是將胡子修整齊了,但是那淡青色的胡渣依舊很明顯,那樣顯得他的下巴更加的尖。
他的雙手背在身后,許久不曾有任何的動作,就那樣靜靜的立在那兒打量著我。我們倆人一個坐一個站,因為視角有些問題,再加上面前極氤氳的水汽,他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我看得不是很清楚。直到看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要給他請安,忙從椅子上起來像他福了福身子,道:“爺吉祥!”說到這兒忽然意識到下面又要沉默許久,而我又這么多天沒見到過他,不知道他具體狀況如何,便又繼續問他道:“爺這些天……還好么?”
話剛說完,我就想打自己的嘴巴。鶯兒有些無措的看著我,她也意識到我這個問題問的果真是沒有水準了。我無奈一笑,胤祥好不好,不都已經體現了么?還需要這么問么?抬頭看了看他,有些無辜地看了看鶯兒,低頭又見那小茶壺已經燒的快干了,又不敢做什么,等到那茶壺里的水發出滋滋的聲音后,胤祥語氣有些生氣的道:“水都干了,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俊蔽毅读艘汇叮娝谋砬橛行┳兓闹心歉嚲o了的弦慢慢的松了下來,又想起那個快燒裂了的茶壺,干嘛伸手去移開,然那個茶壺被燒的很是燙手,這樣無意識的一摸,手心硬生生的燙出兩個泡來,我有些可憐地看著胤祥,他撇撇嘴,臉上生氣的表情略有些松動,猶豫了幾下還是走過來拉了我的手輕輕吹了吹,有些惱怒的警告道:“怎么這么不小心?這么燙就應該用東西墊著,硬是燙出這兩個水泡來!”他雖這樣告誡著,但是動作卻無比小心,我的心中很是溫暖。又是輕輕吹了好一會兒,等的鶯兒將燙傷藥拿過來后,他又仔細幫我上完了藥,叫鶯兒續了茶水,坐在我的對面默默不語了。
我靜靜的低頭看著腳尖并不敢抬頭,面對他仍是尷尬無比,況且他對我有還意見,所以更不可能主動說什么。
胤祥咳嗽了一聲,道:“這兩個月,你還好么?”
這句問候來的太遲太生澀。好?如今這樣,能好到哪里去?要說到我能堅持這樣長時間,除了對他的愛之外,根本沒有任何的東西能夠支撐我繼續走下去。若是以后失去了一切,僅憑著那單方面的愛,我是否還能依舊陪在他左右?
我笑了笑,點了點頭道:“很好,我很好?!甭曇舨恢趺吹挠行┻煅?,但是強忍著將語氣壓的更平穩些,不然聲線有任何的顫抖,亦不能讓他發覺什么。胤祥將沒有壺蓋的茶壺提了提瞧了瞧里面已經沸騰的水,將第一遍倒掉,然后又放了第二遍水進去,微微煮了一會兒,他語氣有些好笑的說:“我卻不曾見你有哪里好,你的臉頰瘦了不少……”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發覺原本圓潤的臉頰早已削尖,而我的臉上又從來都不施粉黛,所以大概那樣瞧著就更憔悴,覺得自己不化妝果真是個錯誤,白白的讓他看穿了。
“哪里瘦了?呵,我原本總是想瘦一些,如今這樣豈不是如了我的愿么?正好正好呢?!蔽矣行o措的笑了笑,不知要干什么便伸手去提那茶壺,胤祥淡淡道:“還沒開呢,原來是個不懂茶的……”
我干干笑了一聲,剛要將手伸回來,卻被胤祥一把握住了,只聽他低聲道:“你本該過富貴的日子,不該跟著我受苦?!彼麌@了口氣,又道:“這兩個月來你是如何我都看著,是我打發蔚藍這么說的,原想你就這么知難而退了,卻不想你倒是把時間越提越早,竟是月上柳梢就候在外面了?!?/p>
我默默無語,伸手反握住了他,只覺得胸腔中那股氣息有些奔涌,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最后只得順著它一路的急行將淚意憋到了眼眶子里,又硬生生的將眼淚憋在了眼角處不讓它流出來。然鼻子一酸,到底是流下兩行清淚。
胤祥伸手來給我擦,我卻躲過了,自己撇了頭縮回了手將眼淚拭干,道:“爺竟是這樣想我的?我到底是個只懂得享受榮華的人么?爺與我冷淡的兩年中,我不是也忍受住了輕視么?既然此生愛了你,便不會變的,再如何,大不了一根繩子勒了,做您的鬼去?!?/p>
胤祥沒有說話,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良久才問我道:“那四十三年中秋節十哥與你是怎么回事?”
因為這件事我早就在幾年前就想好了措辭,現在只是將這個遲來的解釋說與他聽罷了,所以并不會說的吞吞吐吐,且一半真一半假,假的那一部分,自然有難言的苦衷,是以即使是假的,也說的至情至性。
“我不過是與他在花園巧遇,不過是隨意寒暄了幾句,就被你看見,誤會至今……”我這話說的無比哀怨,胤祥凝神想了想,又看了我幾眼,才將目光重新投到了那壺快開水上,語氣有些淡淡地說:“我信你。”
我瞧著那桂花花瓣掉落在他的肩膀上,留下淡淡的余香,時間又開始恍惚,一切又開始倒帶,往事又一幕幕的重新上演。
我試探著問他,說:“如果我做錯了一些事情,但那些事情是迫不得已做的,你會原諒我嗎?”
“什么事?”他問。
我說:“不過是問問而已。”
胤祥沒有答話,他瞧著我,似要我把瞧出些什么來。然瞧了半天,沒有得到任何的斬獲,而我,則是低著頭,不想讓自己的表情讓胤祥看見……
院子里飄散了桂花的香味,彌漫了十里,胤祥沉醉的盯著手中的青花瓷釉杯,許久之后,嘴角才勾起一抹高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