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小的骨灰壇,如同一顆小小的炸彈,炸著我的眼睛。
我自始至終還是不能相信郁芳就這么走了。我也始終不能知道她是不是帶著遺憾或者根本就心甘情愿的選擇了這條路。這個年代的人,火葬就是挫骨揚灰,尸骨不全是十分被人忌諱的。郁芳又是得下多大的決心才能這樣狠心將自己的尸體焚化。
郁芳的孩子我想留在身邊,可是礙于他是胤礽的孩子,無論多么不受寵,到底還是帶了這個頭銜。我試探性的問胤祥:“能把這孩子留在我們府中么?”我看著胤祥面無表情,慢吞吞喝了一口茶,才說:“不可能,這畢竟是二哥的孩子,沒有正當的說法,我們這兒留不得。況且……”
我也知道胤祥被圈禁,日子也是度日如年。而我也不能預知胤祥什么時候被關到養蜂夾道,那樣暗無天日的地方,他走了,我一個女人,又需照顧一大家子,帶著兩個孩子,該如何生活下去。
可是那畢竟是郁芳的骨血,我實在不忍心。
我摸了摸孩子的頭,這孩子乖巧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我又將一塊綠豆糕塞到他手里,說:“如今在府中,可還有照顧你的人?”
那孩子只是靜靜的拿著綠豆糕,并沒有吃,抬頭看著我,眼光還是那樣的悲傷,不過裝的格外的堅強。他囁嚅著說:“還有一個……一直照顧我的老嬤嬤。”我并沒有說什么,回頭看了看胤祥,見他沒有任何的表情,便知道這事兒鐵定不成。這樣小的孩子,無依無靠的在那深宅大院中這樣孤獨的生活,實在是個問題。
我深深看著胤祥,努力表現出一種哀求的眼神,而他卻視而不見。我無奈,只得推了推孩子,叫他吃綠豆糕。那孩子搖了搖頭,說:“磊兒不餓,回頭留給蘇嬤嬤吃。”
我有些悵然,只覺得這樣小的一個孩子,就能這樣為他人考慮,實在很難得。那胸口中涌動的辛酸,如同層層的波浪,狠狠的拍打著我。眼眶一酸,只覺得那奔涌的眼淚快要逃出來。抬頭將眼淚憋回肚子里,勉強扯出些笑容,蹲下身子親了親磊兒的臉頰,說:“你吃吧,回頭我讓人多做點帶回去給蘇嬤嬤吃,好么?”磊兒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許久,才勉強咬了一小口。他那小小的臉上才慢慢露出一絲笑容,那漸漸涌起的幸福的模樣,剛占據他的臉頰,此時胤祥卻說話了:“早點回去吧,免得叫那嬤嬤擔心。”
我有些不舍的抱著磊兒,心中那股子的悲傷無法言語。不知道這一別,又何時才能見到……
等磊兒走了之后,我有些遇怪胤祥。這樣小的一個孩子,為什么就不能收留他!即使我們現在的處境也同樣的困難,但是他又怎么忍心!
“你只當那樣容易就能收留他?”胤祥嘆了口氣,全不覆剛剛那樣的冷漠淡然。我盯著他繼續聽他說下去:“二哥現在已經不是太子,如今這樣的風口浪尖,大家都要避嫌,皇阿瑪對我起了心,如今這樣,更不能惹亂子。”
我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只覺得這話根本不像他說的,那個俠義的十三爺胤祥上哪兒去了?我不懂什么政治,雖然也知道避嫌,剛剛反復說服自己的那套詞,現在根本抵不上萬一,可是如今,我根本沒有了反駁的理由。
“那……隨爺吧。”我哀哀的說。
胤祥欲言又止,終于在我福身離開之前,再沒有說什么。
對于胤祥,我不能再有過多的要求。他或許有他的苦衷,畢竟這樣的境況,已不能援助他人。
我有些無奈,靜靜的摟著弘暾坐在花園走廊的臺階上。剛開始弘暾還有興致和我說話,但時間久了,就有點昏昏欲睡。那小子倒是不吵也不鬧,睡的格外的安靜。
我看著懷中安靜的弘暾,本來胸口中那股子的悲傷慢慢褪去,浮出一些平靜來。
日頭日漸西斜,直到將那些樹的影子拉的很長,日頭泛紅,引出血一般的云彩時,前邊兒有了動靜,前所未有的熱鬧動靜。自胤祥前兩年被圈禁之后,再沒有過這樣的響動,而這顯然,不是家里下人們所發出的動靜,因為如今的十三阿哥府,已沒有多少人了。
我抬頭,想用肉眼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不過透過那重重的圍墻,并不能瞧出些什么。小心翼翼將手中蜷縮為一團的小小身子抱起,慢慢往屋子里挪,剛走到門口的時候,胤祥自己扶著門出來了。或許是同樣聽到了前面的動靜,出來瞧個所以。
他低頭看了看我懷中的弘暾,伸出手來接,我沒有遞給他,只說:“臣妾自己把孩子抱進去就行了。”轉頭又喊鶯兒過來前面的去瞧瞧動靜,鶯兒應了一聲,飛奔而去。
“你若是氣我,說出來便是,又何必鬧這樣的脾氣?”他語氣有些不滿,但說的還算溫柔。我搖搖頭,說:“沒有氣爺,只是可憐磊兒無依無靠,小小年紀就……”我本來壓抑下去的悲傷情緒又被勾出來,聲音也有些哽咽,話說到一半再說不下去,只能深吸了口氣,轉移話題。
“前面怕是有什么事情,安頓好了弘暾,臣妾扶爺過去瞧瞧。”
“不要自稱臣妾,我哪里是那樣條條框框的人?你自己自稱了這么多年的‘我’,如今這樣的語氣,還不是在生我的氣?”他嘆口氣,說。我沒有答話,只是點了點頭,快步進了屋子將弘暾安置好了,又去扶胤祥往前廳走。
我并不知道外面到底會發生什么事,如今的形式,我只知道個大概,譬如說太子二廢,胤禛在自己府中閉門不出,八阿哥似乎不太得寵。而這些,都是胤祥閑時偶然間提起,于是我并著以往看小說,看歷史的經驗,能揣測出個一二。
內心焦躁不安,微微嘆口氣,慢慢陪著胤祥走。他握了握我的手,安慰我一般道:“不要害怕,到底有我在你身邊,有什么事我會來承擔。”他抬頭看了看,又道:“這次……怕是皇阿瑪下了旨,叫搬到養蜂夾道去了吧。”
他說得云淡風輕,仿佛那養蜂夾道不過是個輕松度假的地方。我心疼他,那樣的地方,他會度過人生中本應最燦爛的時光。也是在那個地方,他會弄得渾身是病,失意潦倒。
我的眼淚又一次涌動起來,本想說些什么顯得我很堅強的話,可是那話到嘴邊,卻是梗咽住了,怎么也吐不出來了。
鶯兒急急躁躁的出現我們的面前,她的氣還未喘勻,便開口說道:“爺……福晉,宮中……宮中來了人,說是……說是皇上下了旨!怕是不得了的事!”
胤祥點點頭,叫鶯兒下去。鶯兒有些惶恐地看著我們,又顯得很是無奈,不能說什么,哀哀地看了我們一會兒,才退到一邊。
胤祥將我的手再握緊一些,自己撐著身子,緩緩往前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