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兒被帶上回牙館的馬車,只見隨自己同來的姑娘剩下大半,好幾個方才還被艾兮帶走的,這會兒也回來了。心下唏噓,早就知道梅莊挑人沒有那么簡單,想是艾兮帶她們下去之后,又另有一番角逐吧。這樣一比較,自己倒成了個幸運兒,不必過五關斬六將,就把自己給賣了。說實在的,還真有些讓人哭笑不得。
回到牙館,李牙婆便把二姨太太打賞下來的幾吊錢都均分給那些沒挑上的姑娘。這里頭原本也有李兒的一份,李兒想到日后省不得還會向李牙婆打聽什么,便將這筆錢留給了李牙婆。李牙婆自然是來者不拒,推脫幾下,聊表意思之后早就收入了囊中。
離開牙館時已經日落西山,雁字南回,這臨海東邊的小城終于從地平線上泛出了一絲屬于傍晚的蒼涼。受過海風的洗禮,帶著微微的咸澀,席卷沱城的夜。
告別了李牙婆,對其他落選的丫頭聊表安慰之后,李兒就裹緊稍略單薄的領口頂風回家。靠海的地方便是如此,一年四季受海洋季風的影響,早晚的風特別大,也特別瘆人。
李兒額頭前覆蓋的一溜劉海被吹得沖天豎起,冷得直打哆嗦。過了好幾條街,才到自家巷口的那家五味館門口。她老哥便是在五味館做事的,眼下這個時間,正是飯點客滿為患的時候。那里頭跑堂的小二送來迎往,一臉敦厚,亮堂的嗓門兒破云沖霄,這人就是李芾,李兒的大哥。
李芾正往外送客,陡見李兒回來,便立刻撣了撣身上的衣裳,偷偷跑了過來。與李兒對了一面,嗓子里又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李兒忖他定是以為自己沒有被選上,正搜腸刮肚地想著安慰人的話,不禁“噗嗤”一笑,把掛在脖子上的荷包拉了出來,貼著李芾的手掌心放好,說道:“大哥你掂量掂量,這里頭有多少?夠不夠把嫂子娶回家了?”
“……”李芾大吃一驚,眸底燃燒起濃濃的火焰,但緊接著那臉色又暗暗淡了下去。
“大哥不高興嗎?”李兒知道李芾與那未過門的嫂子陸明珠是青梅竹馬,打小就你儂我儂了的。原本是老早就能辦的喜事兒,但因為李家窮困,陸家就一直拖著不肯辦。時至如今,陸明珠也早到了適婚年齡,誰知前月竟來退婚。老娘心中焦急,碰巧李牙婆四處尋人說梅莊要丫頭,便鐵下心將她給送進去,以換取李芾向陸家下聘的禮金。
現在禮金的錢到手了,李芾為何還是悶悶不樂?李兒心中納悶。
李芾在黃昏下嘆了口氣,把荷包又推給李兒:“大哥對不住你。”
李兒鼻骨一酸,發覺這話跟枚催淚炮彈似地,煽情地真教她覺得既想笑又想哭。眨了幾下眼睛,才把淚意吞回去,對李芾咧著嘴笑。
李芾在李兒饅頭似地眼睛上輕輕摩挲,甚為擔憂地喃喃自語:“也不知何時才能好,梅莊講究臉面,你去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受欺負。”
對于這個,李兒倒是滿不在乎:“見山鋪路遇水搭橋,我會有辦法的。”她反而擔心明天無法把珠母貝帶入梅莊,那么她入梅莊的一半目的就沒有達到,這樣賣身十年就大大不值了。
李芾見她信誓旦旦,不得不轉悲為笑,無奈地替李兒將腦門兒上的劉海都用手指梳整齊。其實無論李兒有沒有被選入梅莊,李芾心里的翻江倒海都是改變不了的。自個兒親妹若是進不了梅莊,那么他的媳婦兒就得成泡影,他心中定是千般痛萬般恨;若是親妹去了梅莊,無疑他是失去了一個好妹妹,自己于心又不忍。尤其眼下見李兒這般體貼懂事為他著想,這做大哥的便更加恨起自己的無用。
微不可聞地自責了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嗬……”
李兒的聽覺十分好,這吐在耳邊的話一字不落地吹進了她的耳朵里,心中不禁替李芾惋惜。因為家中貧困,李芾生生錯過了去年的科考,不得不四處謀生路。老娘惦念他不可荒廢了學問,便索性求五味館的老板,讓李芾進去做個跑堂的,攢些下屆考試的盤纏,更能省下時間來溫故知新。
要靠李芾來養活這個家,斷然是不夠的,更何況他成家在即,使錢的地方多得是。李兒的娘也是做了番考慮,才決定讓李兒去梅莊碰碰運氣。李兒不禁想起今早離開家時,老娘紅著眼圈兒,謊說自個兒昨晚上沒睡好的情景。那雙烏黑的眼底布滿血絲,量誰都知道昨夜她一宿沒睡。
想到家中的老娘,李兒的睫毛微濕。雖說前世家中也算和樂,平平淡淡的普通中國家庭給予她許多該有的溫暖。正因為上輩子健全的家庭讓她覺得不曾缺憾,來到古代這個單親家庭的時候,才會產生無數的不適應。并非她獵奇心勝,或者童心未泯,她就是納悶李兒的老爹究竟去哪兒了?
起先她還不曾知道李家是個單親家庭,直至偶然間聽到街坊鄰居都叫老娘“李姐兒”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大哥跟自己都是跟著老娘姓的。可見她那偉大的從未出現過的老爹不會是死了這么簡單。期間她也想過問李芾,但李芾一聽提及老爹,臉綠地跟綠毛龜似地,半天唬不出一口氣。就這么一回之后,李兒算是打消了探聽李家老爹消息的念想了。
老娘算是一個人將他們二人拉扯大的,其中的千辛萬苦不言而喻。聽說以前李兒調皮地很,成天見兒的跟些小屁孩兒廝混一起,不是偷掏了這家的雞窩,就是爬了那家院子里的果樹,每一次都教李氏拿出雞毛撣子來伺候才舒坦。要不,怎么會闖出捅馬蜂窩把自個兒給摔了這么大一樁糗事出來呢!
不過自從她醒后,變得出奇地聽話,樂得李氏把水缸里的小蚌當成活菩薩似地,不光治好了李兒的病,連骨子里的孬筋兒都給一并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