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兒點點頭，昨日梅秋淑說的時間的確是辰時，她正納悶兒，寅時離辰時還遠著呢，怎么這會兒人就來了。
周嫂并未就這個變故再說下去，而是舌尖一繞將話題轉開，上下打量李兒道：“被二姨太太看中是你的福氣，你且跟我出去取了梅莊的衣裳，整身換下再與我一道走吧！”
李氏與李芾對望了一眼，只怕對周嫂還不大放心。又聽是因梅莊里出了變故才這等倉促來接李兒，心下更是不安寧，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悄悄拉住李兒使眼色。
李兒拍了拍李氏的手背，沒往深處想。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已騎虎難下，與其戰戰兢兢去猜測所謂的變故是什么，倒不如把眼前的應付過去。因為她跟徐進寶約的時間就是辰時之前，可現在一切都不按計劃的時間表發展了，那她跟徐進寶的約定還算個屁啊！
想到這個，心涼了半截。安慰了下李氏，便匆匆跟著周嫂出去取行頭了。
五味館的這條小巷子不寬敞，周嫂乘坐的馬車進不來，只能停在巷口。寅時的天色尚早，街頭霧蒙蒙黑黢黢，三兩絲風從地面掃過，略起片片塵埃教人覺得冷颼颼的。
馬車停的位置正好堵住街面潑灑的幾許皎月銀光，車頭垂掛的兩盞魚嘴穗子的燈籠輕搖輕晃，上頭張貼“梅”字，在杳無人跡的此刻甚是惹眼。
李兒亦步亦趨跟在周嫂身后，往日巷子的逼仄這會兒更顯得讓人呼吸局促，仿佛她這邊喘兩口氣，都能傳到周嫂的耳朵里去。
周嫂在前走得不緊不慢，青松似地身影罩在李兒當頭，將前面馬車上的燈光阻地密不透風。經過適才周嫂的提醒，李兒是萬不能再問周嫂特意喚她出來究竟有什么囑咐了，只等著周嫂開口。
可這一路竟也靜靜的，直到到了車邊兒上，驅車的小廝跳將下車，朝周嫂打了個千兒，卸下背上的包袱遞給李兒，周嫂才開口：“接了吧，梅莊的制式，如有一日你能提早贖身出去，才能剝下這一身湖綠。”
李兒小心謹慎地雙手接下，想到李牙婆曾經說過，梅莊的下等侍女著的都是一色湖綠，只有跟了正主之后，才能換些花樣。倘或如此，周嫂這番話的意味就大有咀嚼之處了。難道二姨太太表面上做個人情要了她入莊，可這十年都只打算讓她做個小小的低等丫頭？
但是話說回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她李兒并非有什么背景之人，與二姨太太甚至梅莊更無任何瓜葛在先。憑她二姨太太再如何不喜歡她，也不會自降身份與她過不去的，更何況二姨太太并非不喜歡她。
再看看周嫂滿面淡然，并無埋汰她的意思，就知道她這番話說的定在情理之中。不禁回了她一笑，輕輕摩挲包袱的布料，道：“謝謝周嫂提點，李兒懂了。”
周嫂眉眼一亮：“懂了？”
“李兒瞎猜的，不知道猜地對不對。您剛才說，倘或李兒有一天能提早贖身，才能剝下這一身湖綠，豈知梅莊低等侍女的月銀雖比別的地兒的多，卻萬萬不夠使我提早贖身的。呵呵……周嫂的意思，難道不是激勵李兒，若不能在梅莊力爭上游，便只能著這湖綠度這十年嗎？”
“嗬，難怪六小姐對你另眼看待，竟也為你在二姨太太面前說好話。原來真正是個玲瓏剔透的人，且還牙尖嘴利的。你說了這些，反教我不知該如何再提點你了。不過，你須要知，二姨太太讓你進梅莊之事，已被有心人吹到了大姨太太耳朵里。今日你入莊之后，即便他日真教人看出什么了，也不可將二姨太太拖下水。”周嫂正容，這番囑咐說得格外慎重。
李兒眼皮一跳，心道二姨太太那面果然出了事。雖然不知詳細，但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她如今人還沒進梅莊，就已站在了風口浪尖上。在梅莊瞞過去倒是相安無事，若瞞不過去的話，估計屁股上吃一頓皮開肉綻的板子是在所難免的了。在古代，賣身的下人被打死，一張草席裹尸棄于亂葬崗的事情數之不盡，賠個幾兩銀子打發家人安排后事便算大恩德了。
巷口的冷風直鉆脖頸，李兒冷得一個哆嗦，將腦袋縮了起來。
周嫂反而笑開了：“怎么？這會兒覺得怕了？”
“倒不是。”李兒想了一下，把包袱抱緊，“嫂子這番話，李兒一定記得牢牢的。但是恕李兒說句實話，李兒這副模樣，想要瞞過去是不可能的。二姨太太既然敢把我留下，我想，她也定有萬全之策能保周全。”
“確實是個乖覺之人，竟三言兩語道破了二姨太太的心思。”周嫂感嘆，“不過你不知，二姨太太怕的并非是將你私留下來的事情傳至祖夫人耳朵里去，而是……怕你在梅莊待得不安生，教人欺負了去，那豈不辜負了二姨太太這片苦心。”
李兒愣了許久，眼下她這原本不該入梅莊的人去梅莊已成定局，既是二姨太太做的決定，即便失了規范，梅莊祖夫人也會顧及到二姨太太的面子，不會將她逐出梅莊亦或者大為懲戒。真正應該擔憂的，是二姨太太準她留下這個決定是否正確。若她在梅莊不能有所作為，憑自己的能力得到他人賞識肯定的話，那么于二姨太太來說絕對是自打了一個耳巴子。
真想不到，自己這渺小如螻蟻似地命運，竟會搭上梅莊二姨太太的臉面。她再度摸了摸懷里已被自己抱得發熱的包袱，點點頭算是理清這些許厲害的千頭萬緒了。原來周嫂不在李氏面前談及這些，并非是如她所想的那樣為謹慎起見，而是不想李氏李芾太過擔心。
也是，她一個人勢孤力薄，以這種立場去梅莊，不被人先來個下馬威殺殺所謂的銳氣才怪。這個時候，梅莊里不少待在要處的人怕都已認為自己是在二姨太太的包庇下入莊的，那些眼睛正等著看二姨太太笑話呢。平日與二姨太太要好的倒無礙，怕的是對二姨太太另有旁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