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嫂是個心軟如水之人，見李兒年歲尚小，卻已在不知不覺之中掉進了這個漩渦，心底下不乏同情。抬頭將李兒吹亂的頭發根根勾到耳后，忍不住寬慰她幾句：“你也別想得太過嚴峻，萬事還有二姨太太擔著。你且做你的，不礙他人。再則，倘若你沒有任何可取之處，二姨太太想必也不會輕易要你。嫂子只勸你一句，日后三災八難不會少，求人不如求己。”

李兒的耳根子敏捷，從周嫂這番話里又捕捉到一些信息。三災八難的確不會少，這個她早有準備。但周嫂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即便她日后被刁難，二姨太太也不會出面解圍的意思。

求人不如求己嗬！

她不知不覺瞟向周嫂，唇角一勾露出苦笑。梅莊是自己舔著臉要進去的，自然這一切也得自己來應付。往再大了說，她如今只是一個小小的低等丫頭，站在高處的那些人應該不至于跟她一般見識才對，倒是那些慣于倚勢作威作福的小人才難擺平。俗話說大鬼易躲小鬼難纏，還不知道梅莊里有多少小鬼正等著她的到來呢！

這與現代依靠走關系占據肥缺的空降部隊幾乎如出一轍，普通人嘴上不饒，心底下怕也眼紅得很，所以才會不約而同地孤立甚至刁難此人。天知道她李兒其實跟二姨太太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系，這冤枉勁兒都逼地她幾乎擠出了淚花。

若是李氏知道了其中厲害，怕是死也不會讓她去的。周嫂并未當李氏的面剖析厲害，多半也是怕李兒退銀子不去梅莊。到時候二姨太太的難堪可就更加不得了了！

與周嫂回到李家，兩人神色俱已坦然。李氏見李兒無恙，礙于周嫂在場也并沒追問那“變故”究竟是什么。周嫂眼看天漸漸地亮起來，院子里已依稀可辨塵土瓦灶，就急著催促李兒更衣。

李兒也怕呆久了反而惹李氏起疑，便鉆進內室火速換了衣裳。梅莊的這身湖綠略有些粗糙，大概是身份低劣的緣故，所以做工并不考究。趁這極短的時間，她將里裳剪了個口子，把李芾送給她的珍珠縫了進去。周嫂在外催了三五遍，她才千呼萬喚始出來。

李氏與李芾生生不舍，送李兒到巷口，千叮嚀萬囑咐同嫁女兒似地將諸事都交代一遍，依舊擔心有余。

目送梅莊的馬車揚鞭小跑地漸遠，李芾扶著李氏回家。途中不免還是將話繞在李兒身上，李芾不無內疚地道：“是兒子無用，要妹妹遭這罪。”

李氏淡淡嘆了口氣：“你且別說，李兒打小就是個有主張有福氣的人，與其跟你我在家受窮，倒不如去梅莊還活得寬泛一些。”

想到李兒那圓嘟嘟肥墩墩的身軀，李芾也不覺啞然失笑。按這個體征，倒真像是個有福之人。

李氏突然停下，抬頭看著巷子上空狹長而昏冥的天空屏住呼吸，眼角一酸，老淚盈眶：“李芾啊，你千萬要替你妹妹爭口氣，也不負你這十年的寒窗苦讀。”

李芾默默點頭。

梅莊的馬車跑得極為輕快，李兒在車里掐算著時間，適時掀起窗簾瞧一瞧外邊的情況。周嫂自打上車之后便沒再說話，李兒自忖周嫂的話并未說全。比如盡管周嫂為她理清了她將來所要面對的境地，卻并未說明提早接她的因由。

不過剛才她也約略猜了一下，周嫂只說二姨太太私留她的事情被大姨太太知道了，并沒有說這事兒已人盡皆知。即便是人人都已知道，怕也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所以周嫂才會提早接她入莊，以使她瞧起來跟別的侍女一樣，并不算特例。再則，也爭取了時間兩面溝通，避免她這個被扯進風波而不自知的人鬧笑話。

二姨太太的用心倒也深了，竟為她一個小小的丫頭這般費盡心機。

眼前鋪門緊閉的大街轉瞬便到盡頭，驅車的小廝看起來經驗豐富，到了個轉角竟只輕微地顛了幾下便已過去。李兒時時注意著所到之處，馬車行經之路是她意料之內的，乍到了徐家府邸前，她眸底一震，驟然亮開嗓子道：“停！”

馬夫不知是何緣故，忙急急勒住韁繩，馬車劇烈地抖動了幾下，方緩緩停下。前頭的棗紅馬不安地踏著四根蹄子，在街面上延綿開一陣清脆的蹄聲。

周嫂被顛地不輕，一陣左搖右晃，倉促間頹然扶額：“哎喲喲……這要做什么？”

李兒趕緊挪屁股過去扶住周嫂的身子，歉然道：“不知嫂子可否通融，那面徐府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家，我……我想進去與好友道個別。”

周嫂掀開車簾打量天色，眼睛微瞇看似為難：“這……”

“嫂子，我走得匆忙，原想天亮后再與好友一一告別的，不想時間提早了。倘若我今日不告而別的話，別人還道梅莊行事太不近人情，那多冤枉二姨太太？”李兒干笑，知道周嫂對二姨太太忠心地很，所以只好搬出二姨太太的名聲來做要挾。

周嫂略有不悅：“咱們二姨太太向來不會人云亦云，不管這些閑事。”頓了一下，踟躕道，“也罷，你快去快回，休要耽誤入莊的時辰。”

“是，我去去即刻就回。”李兒眸底光彩四射，看著就是歡欣鼓舞的模樣，立刻鉆出馬車往徐家跑去。

重生這大半個月，與徐進寶說不上多熟，但這一家子的起居時間她卻相當清楚。眼下是寅時初，徐家除了徐進寶以外都已經去五味館準備一早開鋪的事情了。唯有徐進寶這大少東家閑來無事，每日賴床到日上三竿再出門尋樂子。這得益于家里有個在五味館的跑堂大哥，要不然她也不會這般清楚徐家的作息。

徐家門第不算大，然在這西街三五里也算是中游蕩蕩了。徐姓本家離自家店鋪五味館隔得不遠，步行估摸十幾分鐘左右，所以適才馬車行了不到一炷香便到了。

李兒站在徐家殷紅的大門前，想到自己原先與徐進寶的種種不合，這徐家的下人可會放自己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