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香微微一哼，幾乎連嘴皮子也懶怠動一下，便將目光收了回去，仍舊投向原本與之說話的兩位嬤嬤。

那兩位嬤嬤倒是十分本分，各自向露桐問了好，眼神稍稍略過李兒，便再無多話。

“噗呲……噗呲噗呲……”驟然從萃香身后冒出幾聲微不可聞的弄舌，李兒歪了歪腦袋細看，才發現萃香身后原來帶了兩個小丫頭。臉上不禁一喜，竟也是李牙婆帶進來的人。

那兩丫頭正想方設法地跟李兒打招呼，見李兒的注意力總算移到她們身上，臉上也是一陣興奮地酡紅，對著李兒擠眉弄眼，可是依舊沒膽說話。

李兒見她們這般高興，心道與艾兮帶走的兩個應該不是一路。她們大約是被大姨太太認可了的，于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到底該為她們歡喜還是憂愁了。

果不其然，萃香的確是將人帶出來，分派給兩個嬤嬤管教的。可她還沒來得及知道究竟分給哪個嬤嬤，露桐就已催她進門。怕也是待在這兒受不了萃香擺的臉色，所以恨不得立刻把李兒給踢進聽事房里頭去。

仍舊繞過珍珠屏風，房里鴉雀無聲。

李兒不著意，以為今日依舊會在客堂后邊兒那個后罩房里，沒想到竟是一入門便碰見大姨太太與二姨太太在上位正襟危坐。不禁在屏風邊就踟躕了一下，略微打量房中情況。

屋子里并沒有多少人，算上剛才出去的四個，還留有六個小丫頭。大姨太太身邊則還有個圓臉的侍女，一色天青春衫，濃眉大眼，格外留人印象。除此之外，便再無別的閑雜人等了。

露桐領她利落上前，率先向大姨太太行禮：“這姑娘半路里迷了路，巧了被我家小姐碰上，便使奴婢領過來了。”左右瞧了瞧眼下狀況，略笑道，“應是不打緊的吧？”

李兒跟著行了一禮，偷偷瞧二姨太太，見她神色淡然，并無一點波瀾，便心知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今兒這閑事她是不會再管了。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本也不指望二姨太太會施以援手，但真正貼到這個冷屁股時，心底下還是抵不住幾分落寞。

大姨太太淡淡掃過一眼，便對露桐虛笑：“倒是你們家小姐有心，病中還記得咱莊子里的這點兒小事。回去替我謝過你家小姐，尋著空我就去看她。”

露桐滿心嬉笑，立刻脆爽地答道：“是，奴婢這就回我家小姐去。”臨走前匆匆往二姨太太拜了半衿，便將李兒留下，獨自出去了。

露桐一走，李兒頓覺勢單力孤。客堂里的只只眼睛都往她瞧，她只覺得那些眼神都似長了銀刺，挑入她的皮膚，綻起渾身的雞皮疙瘩。

大姨太太好似無心于她，眉眼略斜，側往二姨太太：“妹妹可認得這個丫頭？”

“這些丫頭都是我昨兒親選的，必是個個都認得。”二姨太太答道，可見斟字酌句，應對地仔細。

李兒暗自噓氣，大姨太太卻語意陡轉，聲若晨鐘對身旁的侍女下令：“童蕊，拉出去打她十棍再行計較。”

二姨太太驚愣，那目光驟然似青芒一般，刺向大姨太太冷笑：“姐姐為何無緣無故發這番脾氣？”

大姨太太立刻抬手安撫，五指輕柔拍打在二姨太太手上。指甲片片鮮紅，是今早剛用鳳仙花汁染就的，看著明艷觸目，極似五條吐著紅信的毒蛇。然笑意卻是十足地柔軟：“妹妹你身子不好，不易動氣。這丫頭遲來了這么些時候，也不知道怎么欺瞞說服貞小姐幫她求情的，這等害群之馬若姑息不訓教，往后還如何有規矩可言？我想老太太得知，也必要怪你我個擇人不慎。”

“……”二姨太太一徑沉默，竟無以反駁。適才因為太過震驚而沖動出口相問，嘴一張她便知自己過激了。主子要罰個奴才幾棍子是常有的事，莫說她大姨太太沈云菊，就是她自個兒也不是沒有過。但她萬萬沒想到，沈云菊竟弗一見就要大棍伺候，實在是錯估了此人的狹小心腸。一時氣涌在喉，尤自暗惱，假借別開螓首清咳，避而不應。

李兒也傻眼，怎么一開口就要打人？大姨太太當真不給薛貞一丁點兒的情面？頓時覺得這大姨太太是個及其狠辣的角色，她們都是新來的丫頭，大姨太太不借此振一振自己的威信，如何讓新人知道日后誰才是該依仗的。良禽擇木而棲，在場但凡兩只眼睛都沒問題的，都會選擇倚向大姨太太。二姨太太雖得梅老爺垂愛，卻也僅僅是那點兒薄愛而已，于她而言，實在不宜與大姨太太較勁兒。

李兒自知求救無望，但是也不能白白受下這幾棍子。她年齡尚小，誰知道這十棍會不會把她打成肉餅。既然大姨太太明擺著要卯上來，她再躲反顯得她不占理兒。要打便盡管打，她也必要讓這頓打挨得最為合算。

隨即便挺胸往大姨太太湊了湊，沈云菊反倒被嚇得一愣，不自覺地將搭在二姨太太那面的手迅速縮了回來，厲目道：“反了不成？”

李兒即刻謙虛屈膝，朝她福身，把李牙婆教的禮儀做得分量十足。字正腔圓地道：“李兒在來之前早聽聞梅莊名聲赫赫，不想竟是這般不諳事理之地。大姨太太倘若今日決意要罰我，我自當承下，不過今兒這事日后傳出去，省不得出什么蛾子，道你身份顯貴的大姨太太與我這個黃毛丫頭過不去。”

“嗬……”沈云菊嗤笑，恢復正容，“嘴巴子倒是挺利索的，看來這大棍得改成掌嘴才能以正視聽。童蕊，去取了我的美人槌來，今兒個不小懲大誡，明兒還不定成什么禍害呢！”

“童蕊姐姐且慢。”李兒手一攔，將領命要去的童蕊擋住。那跟湯圓似地粉嫩臉蛋兒平靜如常，亦是透著一股憨直的執拗勁兒。

童蕊詫異，從來主子的命令還沒有哪個奴才敢阻攔違抗的，這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想是活膩歪了，純來找揍的。不禁開始仔細端詳，將李兒臉上的絲絲表情都略入眼底。沉靜了片刻，方回首無聲詢問沈云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