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細細忿忿地打著蛋汁，放入幾粒鹽。風記關門一天接不到生意不說，這會兒師父還得出門給他抓藥，接到手的生意也沒空做。她把剁碎的肉末放入蛋液中，入屜用小火蒸著，又從柜子里拿出一把香菇用水發著。想了想，她又拿出一把干貝擱碗里泡上了。

待到米飯燜熟，干貝香菇也發開了。沸油爆炒干貝，加水后放入香菇稍煮片刻，薄芡收汁，再撒上幾粒蔥花。清香松軟的米飯，佐以爽口多汁的香菇燜干貝和鮮嫩幼滑的肉末蛋羹。柳細細端了飯食走進那耳房里。

柳細細把碗擱到桌子上，坐到床沿上，用掌輕拍他的臉：“嘿，醒醒！別再睡了，要不然你沒給痛死倒給餓死了！”

那人不動，呼吸平穩綿長。臉上的血污已經清洗干凈了，略顯稚氣，面色蒼白，卻也生得劍眉薄唇，鼻若懸膽。柳細細暗想：看他身形單薄，羸弱不堪，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若是找不到其他像樣的營生，做個小倌倒有些前途……

柳細細正胡思亂想的當口，那人蝶翅般的長睫閃動了幾下。她伸手掐了掐他的臉：“喂，再裝睡我就把飯菜拿走了！”那人睜開眼睛，皺了皺眉頭，眼中的無助一晃而過，再看向柳細細時，已是冷若冰霜。柳細細非常不爽，罵道：“少沒良心了。瞪著我干嘛？又不是我將你傷成這樣的。是我救了你呢！”

那人僵直地轉過眼不再看她。

柳細細拿過桌上的碗，裝上一勺肉末蛋羹在他鼻子下一晃，道：“我說英雄也得吃飯不是？餓了沒？”

那人有些難堪地點了下頭。

柳細細樂了，說：“這不結了，趁熱吃吧！你放心，我不會毒死你的，我還指望著你養好傷了還我給你治傷的醫資呢！”

那人眸子一低，艱難地抬了抬左手。落到這般田地了，仍不肯低下頭。柳細細又好氣又好笑，心軟地扶起他，在他背后墊了個枕頭，嘴里卻道：“騾子脾氣，死不低頭，一句好聽的都沒有！”說罷一勺一勺地喂他飯菜。

肉末蛋羹入口即化，香菇干貝稍帶嚼勁，卻也不顯硬實。那人默默地咀嚼著，眼神不再冰冷，卻仍不說話。柳細細喂他吃完后，又喂了些清水給他。他也極配合地喝下半碗。柳細細便問：“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他幽深的眼眸不看柳細細，虛虛地望著空中，有些空洞。柳細細等了半晌不見他開口，便嘆道：“常言道：天聾地啞。你能聽得懂我的話便不是啞巴。不想與我說話是吧？行，有本事一輩子都不開口！我就當你是只鋸了嘴有葫蘆！”

他額上青筋浮動，柳細細收了碗便要走。他忽然開口了，聲音沙啞異常：“你要送我粗麻什么？”

柳細細驚鄂不已，萬萬沒想到他還記得那句話。她半晌才反應過來：“粗麻壽衣。麻布就是用亞麻、苧麻、黃麻、劍麻織成的布，結實著呢。粗麻布做成壽衣吸濕導熱、透氣性好。穿著生硬不舒服，但你死了怎么計較這么多……”她自覺說錯了話，忙改口道：“也得兩百文一套呢！當然……你若要……送你也成……”越說聲音越低了下去。要送一套壽衣給個大活人，怎么說都顯得不厚道。

那人額上青筋猛跳，深吸一口氣，問：“我的手怎么了？”

柳細細舒了口氣，答道：“骨頭折了，大夫已給你正好了?！?/p>

“真能好？”

“大夫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骨頭雖然接好了還得好好休養，否則還是會廢了?！绷毤氄罩洗蠓虻脑捇卮?。

他聽完后疲倦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柳細細拿著碗走到門口，心里覺得自己被無視了，又折回身來，大聲說：“喂，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好不好？你對我就是這種態度嗎？你記住了，我叫柳細細！柳樹的柳，細心的細，改日報恩，別認錯人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兩眼，淡淡地說：“嗯，我記住了?！?/p>

不要說感恩戴德，就連笑臉也沒有一個。柳細細火了，指著他說：“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家里還有什么人？讓我代筆修書一封，叫他們拿銀子來付你醫資！報恩就不必了，飯菜也不收錢了，醫資一定要付的！”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道：“沒有家人?！?/p>

“銀子呢？你總得帶些銀子用度吧？藏哪里了？”柳細細不死心。

“沒有銀子。”

“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省得你傷好了就跑掉了，我還找不到債主！”柳細細咬牙切齒地說。

“沒有?！备纱噙B回答也變成了兩個字的。

“沒家人，沒銀子，沒名字！三無人士！”柳細細看他虛弱地躺在那里，有氣無力地，恨恨道：“別以為我救了你，你就可以在這里白吃白喝，訛我家銀子作醫資。沒錢就給我和師父做小工，掙夠銀子贖身方可走人！剪刀開下口都可絞布，你卻不露半點口風。沒有名字是吧？我給你取個名字得了，就叫剪刀吧！”

他當然不會應她了。柳細細拾起碗快步走出房門，末了，還把房門摔得“砰”地一聲，以示不滿。

風淺池正好抓藥回來，見狀也不多問，直接把幾包藥遞給柳細細。柳細細問：“花了多少錢？”

風淺池道：“九兩八錢?！?/p>

柳細細一陣風般刮進屋里，找出紙筆認真地記下：給剪刀治病診金二十兩，抓藥九兩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