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裝要做夾衣的主顧幾乎都拿到手了。離冬天還有些時日，過年就更早了。裘、襖之類費時費力的活計還沒有接多少在手里，鋪子里難得清閑。柳細細拖著剪刀上街了。剪刀被風淺池救活后就沒出過風記的院門，連前院都極少去。這次出門完全是讓柳細細給逼的。

久雨初晴日頭正好，賣油條的田伯招呼道：“細細出門么？這位是誰呢？”

茶鋪掌柜娘子昨晚想必沒被她那酒鬼相公吵擾到，滿面紅光精神抖擻：“小伙子俊的，是細細的小相公么？”

剪刀穿的正是柳細細給縫的那件白疊夾袍，領口袖口鑲有藍色的細帛。簡單大方的式樣，穿在剪刀身上別有一番挺拔毓秀的風味。配上他初顯輪廓的臉，越發帥氣陽光。柳細細臉上剛剛浮現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他是我從乞丐窩里撿到的，以前一起討過飯。如今他是我弟，我叫他剪刀。”

待到二人走遠，寶墨齋的文先生搖頭道：“撿到，簡刀？剪刀？取個名字也忒沒才學了，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柳細細到平常賣絲線的鋪子里逛了一圈，又去吉慶齋給風淺池買了一包他愛吃的珠玉蓮藕酥。路過一家打造刀具的鐵匠鋪，柳細細說：“給你打把劍吧！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在后院把尺子和掃帚都當劍使?！?/p>

剪刀左手提著柳細細采買的大包小包，抬起右手看看，有幾分頹然：“只怕拿了剪刀和針線就拿不動劍了?！?/p>

“你手還沒好？”柳細細搶過他手中的包，上上下下的捏著剪刀的右臂，只差沒有脫光衣服檢查了，“你也真夠悶的，剪刀悶吧，當剪之時絕不手軟。你呢？為什么不對我說？真怕付不起醫資？”

剪刀有一絲動容，正欲說話安撫下躁動不安的柳細細。當街突然沖出一匹白馬。馬上的男子錦衣華服，全然不顧街上的行人。馬過之處泥漿四濺。行人避之不及，衣服上都給濺上了泥點子。剪刀情急之下把柳細細護在懷里將自己的背對著街面上。待到一人一馬跑遠后，柳細細見剪刀的衣服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泥點兒，張口便罵：“王……”

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柳細細的嘴，俯下頭在她耳邊低聲道：“那人是鑒王爺！”

柳細細小聲嘀咕：“鑒王爺么？可不就是下賤的王爺，這名取得好！聽說他至今仍沒有兒子，活該他當不了太子！”

靜月國當今天子明德陛下生有九子，長子寧王已是四十有五，最小的智王也有二十四歲?；始易铀迷诿鞯卤菹率种斜愕搅瞬⒌臉O致，九個皇子中除卻五皇子和王膝下有一子，其他皇子均是生女兒，即便王妃嬪妾產下兒子也難活過一歲。是以靜月民間四處傳言，如若除卻和王以外，哪位皇子能誕下男丁，方有極會與和王一爭太子之位。

剪刀沉聲道：“這些事不是你可議論的！小心禍從口出。”

柳細細不以為意：“只有你聽得我說，難不成你要去告密？”說罷又湊到剪刀耳邊道：“下賤王爺王八蛋，我就罵他了！”

剪刀額上青筋浮動，轉身就走。

“說他是王八蛋還是便宜他了！王九蛋！王十蛋！”柳細細追著罵道。

剪刀悶聲接道：“蛋太多了。”

柳細細若有所思：“也對哦，蛋也要二十文錢一枚。多一兩個蛋不是便宜他了！”

剪刀抬手撫額大步向前走。

柳細細突然大笑起來：“來，跟我一起罵！王六蛋，王七蛋！他弄臟你衣服，你沒收他蛋，扯平了！”

眼看轉過文殊街便是風記成衣鋪所在的清水巷了。柳細細一拍腦門，硬是拖著剪刀要去上次給他治傷的老大夫的醫館里。

老大夫一眼就認出了柳細細，打量了她身旁的剪刀幾眼道：“好得不錯了嘛！可是來給老夫送錦旗致謝的？懸壺濟世乃醫者道義所在，錦旗之類俗物就可免了。如若二位心中真過意不去，尚茗居的茶葉老夫倒是歡喜……”

柳細細胡亂地把手中的紙包放了一桌：“這些都是俗物，就不污染老先生雅趣了。上次你給我弟接骨，說好了一月便痊愈的。這都快三個月了，他的手還使不上力。”

老大夫離座把上剪刀的右臂，一陣拿捏后捻須沉吟道：“有點難度……”半晌再無后話。

柳細細掏出一塊一兩重的銀子放到桌案上：“可有法補救？”

“以形補形，平日里多食些豬手即可?！崩洗蠓蛘馈?/p>

柳細細頗有上當的感覺，拿出去的銀子又不便收回來。

“如若還不行呢？”剪刀涼涼地說。

“我看小兄弟也是習武之人，想必慣用右用捉刀使劍?！崩洗蠓蜴偠ǖ溃叭缛舨恍?，老夫倒有一祖傳秘方……”

柳細細見他須發花白醫術也還過得去，咬咬牙又掏出一兩銀子放到案上。老大夫勾勾手指示意二人靠近：“右手無力可用左手，小兄弟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現在開始練習左手使兵器還來得及。我看你資質不凡，是塊習武的好料。最多不過三五年又是一個高手……”

剪刀長眉一挑笑出聲來。柳細細氣沖沖地拖著他走了。

“又要拿蛋說事？”剪刀問道。

柳細細怔了怔，道：“那倒不至于，人家倒底一把年歲了。又救過你?！?/p>

自此飯桌上時?？梢姼魇礁鳂迂i腳菜式————黃豆花生煲豬蹄、雪豆蹄花湯、腐乳燒豬蹄、花雕燉豬蹄……柳細細做得不亦樂乎，剪刀啃得酣暢淋漓。風淺池一向對于吃食十分講究，好在柳細細除了做豬腳也做些清爽可口的小菜。

一日，柳細細問：“如果你的右手一直用不上力怎么辦？”

剪刀捉起剪刀裁開一塊細綢：“捉得動剪刀就餓不死?！?/p>

“你早說??！”柳細細氣結，奔回房里提筆記下：給剪刀補豬蹄花費二十兩。想想后，她又添上一筆：人工十兩。

幾場大雪后，年關將至。添置冬衣、過年新衣的人多起來。風淺池忙不過來，除了請了十來個女紅極好的繡娘幫著縫紉以外，一些簡單的衣物便交由柳細細裁剪縫制。剪刀打個下手，話照樣不多，每每開口都極精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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