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了哪里?”剪刀皺了皺鼻子問。
柳細細奇怪道:“給金家五夫人送衣服自然是去了金宅。”
“還有呢?”剪刀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沒了。”
剪刀大步走到柳細細房里略一聞便從床底下找出一個紙包,涼涼地問:“金掌柜用來抵衣服錢的?”
柳細細大窘,一把奪了過來:“這是朋友存在我這里的藥。”
“什么朋友?”剪刀不依不饒。
柳細細覺得再加上那么一塊驚堂木就是三堂會審了,火大道:“你管我什么朋友!”
剪刀額上青筋暴漲,奪過紙包便往外走。
“你拿到哪里去?那可值一千兩呢!”柳細細邊追邊嚷。
“一千兩?”剪刀冷笑著將紙包扔進了水盆里一頓亂攪,什么散啊丸的全都化在了水中,被他潑到了墻角,水盆也反反復復洗了很多次。
柳細細心痛地罵著敗家子。
午飯柳細細做了一個肉泥燉豆腐和一個炒青菜。風淺池守在前院,讓她把飯菜送了過去?;氐胶笤?,柳細細也不給剪刀盛飯,自顧自地坐下吃了起來。剪刀悶悶地裝了一碗飯坐到她對面。柳細細吃完一碗后,剪刀伸手來拿她的碗。她狠命攥著不放。剪刀輕聲道:“姐姐————”
這是他第二次叫她姐姐。柳細細心一軟松了手。剪刀替她盛來飯后,她伸出手自覺頗為慈愛地摸了摸剪刀的頭:“有個弟弟真好?!?/p>
剪刀如被火燎著了般跳開了,一臉嫌惡地看著她。
柳細細嘆道:“這孩子,剛剛明明還很乖的,還在又犯擰了?!?/p>
剪刀不語,豆腐也讓他吃得咬牙切齒的。
剪刀自覺地洗了碗筷后就拿出帳本在桌上寫寫畫畫。柳細細正欲去前院幫風淺池做些活計,后院門給拍得震天響,有人在外面扯著嗓子叫柳細細。
來人正是花二,柳細細沒好氣道:“你不走前門走什么后門?敲個門跟強盜打劫似的?!?/p>
花二笑得有些無奈:“花家愛走風記前門的也就是我那不爭氣的姐姐了?!?/p>
花二的姐姐花花其實是他后娘帶過來的,與花二不同父也不同母?;ɑㄖ槐然ǘ蟀霘q,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曾一度打過風淺池的主意。衣服做了一件又一件,風記的門檻也給她踏平了半寸。后來聽說風淺池在等著從小定下的妻子,才來得少了。黑心的后娘寵女兒,逼著花二出去掙錢。花二家中的豆腐坊賣的錢根本不夠他的酒鬼老爹買酒喝,花二若不是看在他后娘給他生的小弟弟花三份上,早就離家到別處謀生去了。
柳細細嘆了口氣道:“攤上這么一家子也夠你苦的了?!?/p>
花二見剪刀端坐在桌子前,雖然穿著一身青布夾袍,卻掩不住天生的清雅尊貴。自花二進門就沒有抬頭看過他一眼,花二卻被他無形中散發出來的氣息逼得有些心慌。人與人之間投緣不投緣,有時僅一眼便能分辨得出?;ǘX得在他面前莫明地自慚形穢。
花二越發看剪刀不順眼了:“聽人說你在乞丐窩里撿了個小叫花子,就是他么?”
剪刀腰背挺得筆直,寫起字來如行云流水,不說話也不抬頭,完全無視花二的存在。柳細細瞪了花二一眼:“別叫花子叫花子的,他有名字,叫剪刀,是我認下的弟弟?!?/p>
花二不滿柳細細護著剪刀:“本來就是叫花子,我不叫人家也會叫。”
“我也曾做過叫花子?!绷毤毎櫫嗣碱^對剪刀道,“這是清水巷尾磨豆腐的花家的花二,花二是人家給取的混名。”她轉過著對著花二一笑,高聲道,“他本名叫花鳥。”
剪刀默契地配合著柳細細,擱下筆一本正經道:“山水花鳥,可以入畫?!?/p>
花二頓時窘得紅了臉,硬著脖子說:“細細,你怎么又提這事。”
柳細細親切友好地笑著:“一直叫你花二,豈不是埋沒了你爹給你取名字的一番苦心了?”她轉向剪刀,正色道:“花二哥的爹爹一生嗜酒如命。花二哥出生時,花大叔給他取名叫花雕??蓢@大叔識字不多,覺得雕字寫起來麻煩。雕者,鳥也,于是花二哥的大名就改叫花鳥了。”
她字正腔圓地說完,剪刀提筆在帳簿的空白頁上寫下“鳥”字,漫不經心道:“果然比雕字寫起來容易多了。更妙的是姓花,鳥啼花開,大雅之景?!?/p>
柳細細一個沒忍住,大笑出聲了。剪刀平時悶不作聲,損起人來也是滿口風雅。
一個大小伙子被冠以鳥這樣小巧玲瓏的動物為名,本就是件憋屈的事。再加上男人之間隱晦地把自己身上某個器官也叫鳥。是以,花二平生最恨別人叫他大名。柳細細今天當著剪刀一五一十的說了個底朝天。他之前就覺得在剪刀面前有幾分自卑,眼下氣勢又矮了幾分,恨恨地說:“細細,你這么護著他,是不是把這小子當小女婿養著了?”
柳細細收起笑意,正色道:“我說了,他是我弟弟。你今兒跑我家來找罵的么?”
花二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遞給柳細細道:“一人一半,沒有你今天的藥也賣不了好價錢?!?/p>
剪刀長眉一挑:“下次再拉她和你賣藥……”后面的話沒說,他兩根指頭捏起筆桿,筆桿應聲碎成兩截,只有細細的粉末從兩個指頭間散落下來。
柳細細生怕他一犯倔將銀票也給化成粉了,忙把銀票收進懷里?;ǘs讓這一手給嚇倒了,舌頭打了結:“沒……沒下次了……我……我要離開上京了……”
“你要去哪里?”柳細細問道。
花二見剪刀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舌頭也就捋直了:“我想去南邊。聽說要打仗了,我去南邊碰碰運氣,好過在家里受氣?!?/p>
聽說明德陛下龍體每況愈下,又見九個皇子膝下子嗣不旺便四處尋找長生不老的仙丹,暴斂橫征,花大量的銀子修升仙臺。靜月朝野早就暗潮涌動了。九個皇子對于嗣位之爭越發激烈,朝內朝外都是劍拔弩張。戰爭隨時可能爆發。
柳細細問:“你去投奔誰?舍得下花小三不?他才七歲。”
花二決絕道:“到南邊再說,走一步是一步。小三那里我已安排好了。我付了一百兩銀子給田伯,如果小三餓了就去他那里吃些油條豆漿。餓不著他就行?!?/p>
柳細細動容道:“也冷不著他。風記裁衣的邊角布料都可以給他做幾身衣服了。功夫出在手上?!?/p>
花二眼圈一紅作勢又要往外掏銀子。柳細細按住他的手道:“再掏銀子就見外了。”
花二臨走時,把柳細細拉到門口低聲道:“風師父給你找到合適的婆家你就嫁了吧。如果沒有合適的,就等我回來娶你。橫堅不會讓你當老姑娘。你可千萬別嫁給這小子。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他那身手,遲早是要去干大事的。到時候扔下你孤兒寡母的日子難過……”
“還不快滾!”柳細細見他說得越發沒個正形,一拳將他打出了門。
剪刀在身后悶聲道:“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