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時分,風淺池比平日多吃了一碗米粥,卻道口中寡淡無味得緊。柳細細收拾好碗筷便出門買菜去了。她準備為風淺池做些醉酒后調合胃口的菜式。
眼見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清水巷轉角處,風淺池才收回了目光。
“你放心。”剪刀在他身后說。
風淺池抬起頭,“風記成衣鋪”幾個大字在晨曦中冷傲如初。十四年前,十七歲的他將這塊匾掛上去就從沒取下來過。
菜市熱鬧,人群熙熙攘攘。柳細細和屠戶講了半天價,買了二斤風淺池愛吃的帶皮牛肉。比平時少花了十個銅子。眼見剪刀個子猛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柳細細又買了一塊精瘦的小排,那家伙平時不見挑食,但偏愛她做的糖醋小排。
走出菜市,柳細細見日頭不高,時辰尚早,便尋思著去吉慶齋買幾樣風淺池愛吃的點心。走進福春街,便見一隊官兵押著一輛囚車往東城門方向走去。遠遠地也看不清囚車里人犯的模樣。
“又有人要作短命鬼了?!绷毤殗@道。
“可不是嗎?”一個面相精明的中年漢子壓低聲音附和道,“聽說這次要斬頭的是個年輕女子呢!”
柳細細一下便來了精神:“女子也有犯法的么?”在她看來,能挨上官府公開斬殺的人必是殺人放火之輩。
中年漢子神秘道:“不是犯法!聽說是不守婦道!”
“不守婦道?”柳細細大驚,“她相公休了她便是了。用得著官兵來斬殺么?”
旁邊一個須發蒼蒼的老者嚴肅道:“官家的事莫妄自非議,小心惹來禍事!”
中年漢子悻悻地走開了。柳細細越發來了興趣,便往人群中擠。無奈她太瘦小根本擠不進去。就算是使勁地跳起來,也只能看到囚車里是一個身著白色錦衣的婦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眼睛用不上耳朵可沒閑著。
“是個大美人呢!可惜了!”
“可惜啥?不斬了她也輪不到你。人家是和王的側妃呢!”
“哎呀,云側妃也養漢子……聽說還是個家奴呢……”
“不想活命了就亂說吧!”
“……”
柳細細給勾得心癢難忍,便退到一家鋪子門前的臺階上,踮著腳望那囚車里的女子。眼看囚車走近了,突然一個年輕男子不要命地往里沖,邊沖還邊“啊啊”地大叫。
“是個啞巴么?”
“不會是那個奸夫吧?長得也不咋樣嘛!”
“男人不一定要長得好看,功夫好就行……”
“狂了狂了!那人狂了……”
柳細細猛跳一下,晃眼間只見那男子咬住了驅趕他的兵卒的手。再跳一下,便見被咬的兵卒使勁地打他的頭。
“嘖嘖,果真是個美人。男人見了發狂!”柳細細低聲點評道,一邊不自覺地后退著,以期看得更清楚。冷不丁地一下給撞到了墻上。
旁邊一人輕笑道:“男人見了會發狂,女人見了還會撞墻!”
那人竟是月衍禎。一身暗紫的綺制單衣,織紋起花呈秋水紋,縫合之處幾乎不見針腳。手中的玉骨折扇張開,扇面上幾莖翠竹生動鮮活。離他幾步之遙的是那個獨眼車夫,一身黑衣似乎從來沒有換洗過。
柳細細揉著被撞得生痛的后腦勺便有些難為情:“四公子也來看殺人么?”
月衍禎笑道:“柳姑娘好興致!我只是路過。相請不如偶遇,今日碰見柳姑娘也是緣份。不如由我作東,請柳姑娘吃個便飯?!?/p>
柳細細對月衍禎說不上有好感,在她知道他讓獨眼車夫監視她后便耍小聰明給他做了兩件他跟本穿不出去的單衣。眼下見他相邀便心存顧慮:“還是改日吧。我今日要早些回風記給師父做飯?!闭f罷揚了揚手中的菜籃子。
這時,人群中又是一陣驚呼。不少人驚慌失措地哄逃。原來那啞巴亂闖不過是擾亂了官兵的注意力,一個黑衣蒙面人飛身掠向囚車。不知他使用的是何種厲害的暗器,只見十幾個靠近囚車的官兵應聲倒下。有人劫囚車了!
柳細細見眾人作鳥獸散也跟著瘋跑。好容易跑出福春街,卻見月衍禎在前方氣定神閑地等著她,仿佛料定她會經過這里一般?!傲媚锼f的改日不知是哪日?”
柳細細打定主意不想去,又不好直接拒絕:“改日便是我也不確定。如果我現在冒然應承下來到時候又不能來豈不是作了無信之人?”
月衍禎善解人意道:“不如今日吧!我怕改日你沒了心情?!?/p>
柳細細掃了他身后的獨眼車夫一眼:“這倒稀奇了,請客的怕作客的跑了不成?再不濟四公子仍可派你的人到我家院外的榕樹上守著便是?!?/p>
月衍禎被她揭了短也不惱,回敬道:“當初我只是好奇你家八十歲的老爺竟可以讓第十三房姨太太有喜。若是真能得到秘方,不要說一千兩銀子,就是再花一萬兩銀子也是值得的?!?/p>
柳細細大窘:“那件事的確是我做得不厚道。四公子大人有大量,就別和我一個弱質女流一般見識。要不勞煩你的車夫隨我回風記,我將那一千兩銀子如數還給四公子!”
月衍禎淡笑道:“銀子就不必還了。還請柳姑娘賞臉定個日子吃頓飯?!?/p>
柳細細再也無法推拒,便道:“三日后吧!”
“說定了,三日后正味居。”月衍禎隨意道,“不如柳姑娘帶上你的弟弟,我與他倒是面善?!?/p>
柳細細急于脫身,也想不出月衍禎有何不良目的,便應下來了。
風記坐掌的竟不是風淺池!剪刀一人在招呼著幾個熟客。測量、記錄,他一個人倒也做得有條不紊。
柳細細幫著打下手送走了客人后,問道:“師父呢?”
剪刀沉聲道:“走了。”
“去哪了?”柳細細又道,“鐵定沒告訴你。這可怎么辦?我剛買的帶皮牛肉,放到晚上就不新鮮了?!?/p>
剪刀有些不忍:“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了————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柳細細半天回不過神來:“不是談大生意去了么?”
剪刀默默地把那個包袱和大銅剪放到她面前:“他臨前讓我交給你的。”
柳細細痛斥道:“你怎么不攔住他?”
“他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柳細細痛哭失聲:“什么理由比我更重要?他就這么狠心丟下我……”
“姐姐————”剪刀柔聲道,“你還有我?!?/p>
柳細細索性撲到他懷里大哭起來。剪刀略一驚異,便僵硬地抬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
柳細細哭得累了,才發覺自己像個小孩子一樣窩在剪刀懷里,便有了些難為情:“難怪他昨晚奇奇怪怪地。還要讓我對人說我是他的女兒……”突然,她跳了起來:“他的出走是不是和我的身世有關?”
剪刀愣了下道:“他沒說?!?/p>
“我一定要找到他問清楚,我倒底是誰的孩子!”柳細細決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