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是個開闊的園子，奇花異木遍地都是，偶有樓上房里傳來低低的調笑聲，柳細細已見慣不怪。想必月衍禎不定此時也在哪個房里吧？只是她仍想不明白月衍禎倒底要她幫什么忙。那個陳瑜是來替他父親抓風淺池和云想裳的么？一邊是爹一邊是娘，倒挺難為他的。想到風淺池，柳細細心事重重。
越往園子里走越發暗了下來。青衣小婢遠遠跟著，也不靠近。柳細細走到一處所在，突然聽到有女子在哀哀地哭著，聲音竟有幾分耳熟。
“什么人在哭？”柳細細問道。
青衣小婢面露難色：“姑娘還是不要多問，此處太過黑暗，還是回去吧。”
柳細細轉身便往回走，那哭聲卻越發凄厲，不時尖叫出聲，像有人在鞭打她一般。
“娘啊！花二啊！救命啊！”
柳細細生生頓住腳步，仔細一聽，竟是花花的聲音！她不顧青衣小婢的阻攔，循著聲音跑去。一排低矮的黑屋子里，燈光昏黃，人影綽綽如人間煉獄。柳細細狀著膽子沖了進去。一個渾身臟亂的女子蜷在墻角瑟縮著。身上的衣服鞭痕驚心，破口處露著斑斑血跡。
“花花？”柳細細叫道。
花花突然抬頭看向柳細細，目露狂喜之色：“細細，你是細細！你來救我的么？”
一個滿臉橫肉的黑臉漢子長鞭一橫，奸笑著看向柳細細：“怡春院何時又來了這等絕色？王媽媽怎么不送給我調教調教呢？”
青衣小婢匆匆趕來，上氣不接下氣道：“二爺不可造次。這位姑娘是貴客帶來的客人。不是院里的姑娘。”
黑臉漢子猥瑣一笑：“那倒可惜了。既是客人，便不要到處亂闖，省得讓人當作怡春院的姑娘給占了便宜。”
花花顧不得害怕，大叫道：“細細救我！他們不是人，他們要將我賣到西嶺軍中作軍妓……”話音未落，長鞭已狠狠地招呼在她身上。
柳細細看不下去了，沖過去拖住他的鞭子道：“你多少錢買的她，我替她贖身！”
黑臉漢子目光直勾勾地在柳細細身上游走，誕著臉說：“既然你是怡春院的客人帶來的姑娘，想必也不過是哪家場子里的紅牌了。不如你陪二爺我一夜，她便是你的了……”
柳細細還沒來得及發火只覺眼前黑影晃過，“啪啪啪”三聲一響，黑臉漢子已捂著嘴蹲在地上，“哇”地一口吐出一攤血水，嗚咽道：“我的牙……”說話已關不住風了。
月衍禎面色寒如冰塊，大力捏住柳細細的手腕：“不是招呼過你別亂跑的么？”
柳細細見月衍禎在這種關頭趕到，十分開心，便自動忽略了他話中的盛怒，笑道：“四公子不是在尋歡作樂么？這么快就好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個隨行的青衣小婢年紀比柳細細小，卻是在青樓中混慣了的，話中的深意讓她忍不住想笑。月衍禎滿臉陰云，拉著柳細細就走。
“救她！”
“管好你自己！”月衍禎沉著臉暴喝。
回到客棧后，柳細細躺在床上默默地向花二道歉。對于花花，她實在無能為力。
青嶼在月衍禎房里已是等候多時。月衍禎將陳瑜來西嶺之事一說，青嶼馬上道：“那個柳姑娘怕是留不得了。就算和王看在父女一場的份上肯留她，陳瑜也是容不下她的。”
月衍禎道：“陳瑜還不至于現在就殺了她。必要時，她也可成為要挾和王的一種手段。”
青嶼面色陰晴不定：“就算她是和王的親骨肉，為了江山，和王也未必會護著她。四公子你自己不就是個很好的寫照么？”
月衍禎被說到痛處，黯然不語。
青嶼又道：“如今她的身份尚不能確定。如果云側妃真的是因為風化案被和王定罪的話，她極有可能不是和王之女。到時候和王殺起她來就更不會手軟了。四公子應作兩手準備。”
月衍禎驚道：“當日先生為她算命，不是說她的命格是落魄鳳凰么？怎么可能不是和王之女？”
青嶼淡淡道：“四公子別忘了云側妃的身份。云想裳是杲棲國最不得勢必的恭王爺之女。當初杲棲國畏懼我靜月的強兵厲馬，將云想裳嫁到靜月和親。仔細算來，云想裳也是杲棲郡主。說她是落魄鳳凰一點也不為過。她的命格的確是貴人之相。”
月衍禎思忖半日方道：“無論她是不是和王的親骨肉，我都要設法將她的身份變成和王府的小郡主。和王登極已是大勢所趨。未雨綢繆，將來方有活命之路。”
次日清晨，月衍禎敲開了柳細細的房門，他的身后竟跟著收拾整潔的花花。花花一見了她便像見到了親人般大哭起來。原來花花得不到風淺池的青睞后便迷上了疏柳巷的小混混張大林。二人心知花娘子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便商量著私奔。張大林本就只是貪圖花花美色，一路向西，花花所帶的銀子花光后，他便轉手將花花給賣到了怡春院。
柳細細本想安撫她幾句，卻見她一邊哭訴一邊斜睨著月衍禎，便沒好氣道：“活該！若不是看在花二哥的面子上，你就是讓人打死我也不理你。”
花花哀哀地放低身段求柳細細能留下她，一雙不安份的眼睛更是粘在了月衍禎身上。柳細細暗暗叫苦，自己怎么就這么手欠呢？救下這個個活寶。
月衍禎越過花花，拉起柳細細道：“陪我出去走走。”
西嶺多山，群山環繞之間總有小河流淌。若不是氣候比上京偏寒，倒也是個居家的好所在。柳細細打量著過往行人，衣飾與上京無多大變化，婦人只是喜好縑制衣裙。也難怪，西嶺自古便產好縑。
漸漸出城，山巒河道在青天白云之下清新明凈。月衍禎折扇輕搖，柳細細忍不住問：“你不冷么？”
月衍禎答非所問：“你還記得你父母么？”
柳細細想了想，謹慎地答道：“記得。我爹是個落第的秀才，考到五十歲仍未及第。那年他在家門口撿到了我，認為是神明給他的指示，要他娶妻生子，為柳家傳宗接代。于是他便絕了考取功名的念頭。他一個大男人根本不會養小孩子，便與我娘成了親。”
“看你寫過字，你都念過什么書？”
柳細細道：“我爹只教我認得一些字，正經書一本也沒念過。”
“想你的親生爹娘么？”
柳細細一驚，決然道：“不想。”
月衍禎搖頭道：“你太急躁了，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本來想法。你心里其實在想，如果真能見到親生爹娘，一定要問問他們，為什么要將你扔掉。”
柳細細一個寒戰：“我真的不想。”
月衍禎往她身邊挪了挪，溫言道：“不想就不想吧。你爹當初扔到你時可有關于你身世的憑證？比如襁褓中的字條、玉佩之類的信物。”
柳細細越發覺月衍禎用意不明，連聲道：“沒有，什么也沒有。”
“都說過了，你太急躁了。若要撒謊，也得想清楚了再說。”月衍禎指向前面的小河，“你看那條河，清澈見底。你在我面前就如同河水一般。”
柳細細道：“是有一張小毯子來著，早不知丟到哪里去了……”
月衍禎涼涼道：“那么古囂呢？或者說，你的弟弟剪刀呢？他可有將什么東西交給你？”
柳細細反問道：“你一直就想要他的寶貝吧？我清楚他有寶貝，但是你來風記把他逼走的，現在怎么又來問我要寶貝了？”
月衍禎冷笑道：“只怕他真的給你了，你也未必就知道那是什么。好好想想，他可有送過你什么？”
柳細細冥思苦想半日，幽幽道：“他只送給了我一句話。”
月衍禎面色一喜：“什么話。”
“他說讓我不要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