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里一片死寂,柳細細害怕得忘了哭泣也忘了呼吸。一口氣憋得她小臉紫漲。月衍禎仍不松手,他神色冷靜,目光中卻有嗜血的狠戾。他默默地注視著甲板上越積越多的血跡,突然抬起左手握住短匕的刀柄將它抽了出來。一時血涌如注,氣氛詭異嚇人。右手慢慢攤開,除了一片血色,什么也看不見了。
柳細細怪叫一聲沖出船艙。眼前是茫茫的河面,四下一片黑暗,艙門里透出的幽幽燈光映在河面上如粼粼鬼火。她不管不顧,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一縱身便要往河里跳。只覺衣領一緊,她又被人提回了艙里。月衍禎滿目譏誚:“現在又不怕死了?”
柳細細驚魂未定,嗚咽道:“我只是熱了……想下水洗洗……”
月衍禎不管右手還在流著鮮血,邪笑著欺身靠了過來:“熱么?脫了就不熱了。嗯,這算不算誘惑我呢?如果你真的成了我的人,是不是會把東西給我呢?”
柳細細嚇得大氣不敢出,死死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
月衍禎突然開懷大笑:“你真不相信我敢動你么?”
“信!我信!”柳細細點頭如搗蒜。
月衍禎挫敗道:“事實上,我只敢嚇你,卻不能殺你。”
“你明明可以殺了我的。”柳細細話一出口,恨不得咬下自己見的舌頭。
月衍禎長嘆一聲,眼中一片清冷涼薄:“我答應過別人保護好你。”
“誰?”柳細細略一思索跳將起來,顧不得害怕,一把揪住他的衣角:“是剪刀對不對?他去了哪里?”
月衍禎手上血已漸止,單衣被染濕了一團。艷若紅梅。他拿出一方素絹,拭凈手上的血跡,皺眉道:“我以為以你的小聰明已猜出他去哪里了。”
“他他他……”柳細細驚道,“明德陛下是他殺死的?”
月衍禎冷笑道:“還不算太笨。”
柳細細如掉入冰窯,顫聲道:“獨闖皇宮,行刺天子。那是多大的罪啊!你也不攔著他。明德陛下已經沒兩天活頭了……”瞬間她福至心靈,控訴道:“我知道了!是你!是你逼他去的!”
月衍禎點頭笑道:“這你可就錯怪我了。是他自己說在要在明德咽氣前殺死他的。不過,他這樣做也是幫了我的大忙。在各路王爺都還沒有準備充分時,他為我攪亂了一池渾水。”
“為你還是為月家?”柳細細知道月衍禎不會再殺她了,氣勢也高了起來,“他怎么樣了?你明知那是龍潭虎穴還讓他去闖。”
月衍禎自嘲道:“為我和為月家有區別么?他可好得很吶。當初在斷渡迷津鏡堂兄所說的中毒者就是他了。”
“他中毒了?”柳細細悵然,那日竟和剪刀離得那么近卻渾然不覺。
月衍禎頗不耐煩道:“他本事大著呢。就算是中了凌嘯揚的獨門奇毒也能撐著一絲清明從鏡堂兄手里逃走。他身上的毒若不解,即便能用內功強行壓制毒性,也會落得個終生殘廢。”
柳細細卻松了一口氣,那把銹剪刀一直福大命大。月衍禎悻悻道:“他還是那個臭脾氣,不肯為我所用。”
“他們古家的寶貝是什么?值得你這么掛心么?”
月衍禎站起身來負手而立:“鎮南將軍古易與家父和明德是結拜兄弟。家父鎮守西嶺,生生將杲棲拒在靜月門戶之外二十余年。古易將軍守濟州,除了鎮壓當地蠻夷外,還掌握著一份天大的寶物。相傳,得些寶物就可得江山。”
柳細細鄙夷道:“這你也相信么?如果真是那樣,明德陛下為何不親自守護要將寶物交給剪刀他爹?”
月衍禎正色道:“這也是當初明德對古家作出的承諾,是為信任之舉。再則寶物本就是古家傳下來的,明德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柳細細嘆道:“天下究竟有什么用?人人都想得到它。”
月衍禎極目遠眺,河上已起霧,目力所極不過幾米。他幽幽道:“看這小船在茫茫水中,濃霧遮眼,你能找到回去的方向么?既然找不到,便只有向前亂闖了。月家不爭,終會像古家一樣被滅門。”
“那你呢?”
“呵————”月衍禎自嘲道,“我若不爭也無活命之法。”
柳細細默然。
月衍禎終于劃著小船向岸邊駛去。夜幕中竟有一輛馬車候在岸上。黑暗中柳細細看不清駕車的人。月衍禎將她塞到車中道:“回上京吧。你的師父藏得很好。我會對和王說,我沒有找到他們。你再跟著我,我已無力護你周全。”
柳細細詫異道:“你肯放我走了?你不想要剪刀的寶貝兒了?”
月衍禎傲然而立,朗聲道:“我從不相信神鬼命運之說。月衍禎想要得到的東西便一定能得到,何須借助外物造勢?”
黑暗中,車夫輕聲道:“公子,時辰不早了。”柳細細聽得是獨眼黑鷹的聲音。
月衍禎突然登上馬車道:“我送你一程。”
馬車飛馳,月衍禎沉默不語。車輪壓著石板的聲音在暗夜中孤寂深遠。就在柳細細快要睡著了時,馬車停了。黑鷹道:“公子請回吧。再往前走便是大公子的暗哨了。”
黑暗中月衍禎撫上柳細細的臉,突然在她額上印上淺淺一吻,耳語般低喃:“不要太想我。”
柳細細惱怒地伸手拍去,卻聽得他輕笑一聲已經下了馬車了。
馬車一直沒停,柳細細在顛簸中很快睡去。她被顛醒時,天已大亮,掀開車簾道:“有吃的么?”
黑鷹一回頭,漠然道:“前面有個小鎮,到了再說。”
黑鷹竟然沒有再戴那個黑眼罩!柳細細大叫道:“停車!快停車!”
黑鷹以為柳細細內急了,便不悅地停下了馬,嘟囔道:“麻煩!”
柳細細蹦下馬車仰起著直盯著黑鷹的臉看,嘖嘖稱奇:“你的眼睛好了么?是哪個神醫給治的!了不得呢,連疤痕都沒有留下!用的什么藥?可還有剩下的?”說罷她撫上了自己的脖子。那日為不明黑衣人傷了的地方已有一條粉紅的疤痕,在頸項這種顯眼的位置委實難看。
黑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本來就不是獨眼。只是取下了眼罩而已。”
柳細細大失所望:“不是獨眼你學人家戴什么眼罩嘛?戴了眼罩又不好好地堅持下去,忽地摘了下來害得我心生希望。”
“我當日學的是在馬上騎射。為了瞄準精確便制了一個眼罩。戴得習慣了也就沒摘下來。”車夫倨傲道,“至于摘下來么?是怕有些無禮的小人隨便給我取綽號。”
獨眼龍?柳細細大笑著登上了馬車。